李嗣業負手道:“想請你們做點兒東西。”

店主很乾脆地回答:“棺材鋪只做棺材。”

“某給你加錢。”

“也罷。”店主點頭說道:“只要軍爺不嫌我們晦氣,你想做什麼,說出個樣子來,我們照著做。”

“在這兒不行,你需要跟我實地去察看一下,東西也要到軍營裡做。”

店主撩起皮圍裙擦了擦手,當即應承下來:“好,軍爺請……”

他們沿路回返,這店主沉默不愛說話,只低頭跟隨。藤牧倒在旁邊搭話問道:“店家,最近生意還好罷。”

店主抬頭畏怯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不好說。”

“怎麼就不好說了?”

李嗣業沒有回頭,對藤牧批駁道:“藤牧,不得調侃店家!”

“正是!”田珍立刻開了嘴炮刺道:“他一個做死人生意的,你問他生意好不好?他該如何回答你?”

店家感激地看了田珍一眼,不得不開口說:“軍爺,俺做這門生意,也是為了養家餬口,無所謂好不好。這普天之下除去天上神仙之外,所有人都逃不開一死,應當忌諱,也不必忌諱。能在小老兒這店裡買棺材的,都是這撥換城裡的家境殷實之戶。那些個窮苦百姓,還有死在戰場上普通士卒,他們能有一卷草蓆,一塊馬革裹屍下葬,已是幸運。若遇上強敵攻城,大戰來臨,成百上千的兵卒百姓死去,哪兒能都有裹屍布,不都擱一塊兒埋了嗎?要我說我這棺材鋪生意好是好事,說明咱撥換城的百姓富足了,都能夠風光大葬。”

“說的在理。”李嗣業點點頭,回頭問他:“三年前,突騎施進犯撥換城,店主你是在城中吧?你可還記得當時情形?”

“我當然記得!”談起三年前的守城戰,老店主記憶猶新,可以當做一輩子的談資:“當時蘇祿鐵騎進犯,集中力量進攻西城門和北城門,駐守北城門是第六團校尉簫恩,駐守西城的是第十團校尉姜承嗣,還有第八團校尉朱仁惠守在城外烽燧堡。”

“整整二十一天吶,也幸虧城中糧草充足,蘇祿大軍在城下寸步難行。等北庭節度副使蓋嘉運率兵來救時,第十團只剩下三十多人,校尉姜承嗣戰死,第六團只剩下十六人,校尉簫恩戰死,最慘的是朱仁惠校尉的第八團,全團死戰,只剩九人回還。”

藤牧警覺地收縮眼睛,右手摁到了刀柄上,插嘴問道:“你一個賣棺材的,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嗯!”

老店主嚇了一跳,嘴巴哆嗦著爭辯道:“小老兒不止開棺材鋪,還是城中百姓支援隊的領頭,幾次大戰之後都是鄙人受城使託付,帶領城中百姓為戰死的唐軍弟兄們收屍,死多少人,我豈能不知?”

李嗣業後知後覺,回頭掃了藤牧一眼:“藤牧,不得無理,驚嚇了老店主。”

藤牧雙手叉在胸前,連忙向店主道歉道:“老人家勿怪,是我多心了。”

“算了,”老店主爽朗地擺擺手,喟嘆道:“那日的場景,我做夢都能想起,那時我抱著擔架躲在房屋土牆後面。兩位校尉已戰死,只剩下趙盧水旅帥指揮兵卒們在城頭上奮死拼殺,把攀上城頭的突騎施人都砍了下去,他十九天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眼睛已經赤紅,但喊聲依舊中氣十足。我還接近過趙旅帥,突騎施兵馬退卻後,我準備去給他送口水,結果他靠著城頭的旗杆睡著了,我沒敢叫醒,就偷悄悄退去了。”

李嗣業神思飄忽,原先三個在撥換城中決死殘存下來的團,聚攏在了他的麾下,這就是他們人心散了的原因嗎?

趙盧水是個忠勇之士,全團死剩下十六人還守在城牆上鏖戰,這樣的人會吞沒部下的餉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