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軍也派出第二個百人隊。

朔軍第四個百人隊殺上來之時,地上已是死屍橫陳,不堪騰挪,雙方均已如滿弦之弓,繃之已久,力怯者,弓即斷之。

宴軍久經戰陣,不疾不徐,數個百人隊緩緩壓上,有如人牆,慢慢擠壓,竟似要將朔軍擠出山寨,壓至緩坡,再乘高而下,順勢掩殺。

朔軍貴胄之後,養尊處優,雖有軍令震懾,已漸顯潰敗之兆,更有士卒心膽俱裂,神思崩潰,拋劍出手,踞地嚎哭。

形勢危如累卵,一卵但破,堆卵即崩。

千鈞一髮之際,宴軍陣後突然殺聲暴起,三支百人隊風一般捲入宴軍後陣,如巨浪淘沙,將宴軍後陣蠶食出一個巨大的空洞。

宴軍前壓之勢,立時稍洩。

三皇子在坡下見狀,嚴令剩餘三支百人隊,全速衝上,即便用人牆推,也務必在一刻之內,將宴軍這枚雞蛋,碾為齏粉。

文錦渾身滾血,雙目盡染,睜眼之時,眼前一片血色河山。

他心知,宴軍已存必死之志,如此耗下去,兩敗俱傷,即便最後慘勝,兵力損傷大半,待留佳之敵至,頃刻瓦解。

擒賊擒王,此時雙方纏殺在一起,已無戰陣可言,而是刀劍互刺!他看準敵方一名黑盔黑甲的武士,手揮重劍,所過之處,朔軍人頭落地。

認準對方即是頭領,他便衝開人籬,向對方猛衝過去,待距離稍近,已認出便是慕華若顏的護衛,不由心裡一動,她必定在此!

那頭領也看見了他,心有靈犀,向他奔來。

雙方靠近,對方揮劍即斬,文錦左手帶著宇文燕所織護套,毫無顧忌,伸手抓劍,順勢一蕩,便欲蕩至對方身後。

對方卻見過這一招,已經識破,文錦後蕩,他也順勢旋轉,卻將文錦又旋至身前,抬腿一腳,便將文錦踢了出去,隨即揮劍即斬。

文錦滾地,揮劍格擋,對方勢大力沉,劍法精妙,文錦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恰宇文豹率隊殺透宴軍戰陣,見文錦危急,便趕來增援,從身後使出一式潑風刀法,護衛正全神貫注與文錦纏鬥,毫無防備,瞬間被割斷頭頸,一聲未發,撲面倒地。

文錦便躍上高臺之處,大聲高呼:“頭領已死,還不速降。”

宴軍無動於衷,自行整隊,又編出兩個百人隊,繼續搏殺,文錦無奈,指揮朔軍撤出戰陣,只將敵軍困在核心,繼續勸降,宴軍無人理會,竟似要同歸於盡。

坡後一叢火光爆燃,隨即大火熄滅,一柱狼煙滾滾升起,文錦便知,這是向留佳之敵傳信。

他無心等待,便命朔軍,不作無謂犧牲,對所圍之宴軍,以箭陣射殺。

三皇子在八名校尉的扈從下,來到坡頂之時,朔軍正清理戰場,收集箭矢,救治傷者,掩埋死屍,其狀之慘,不忍卒睹。

秋陽西沉,天空明淨如洗,坡後一縷殘煙升騰,在坡頂緩緩瀰漫,彷彿夕陽下的炊煙,腳下碧血凝沙,斷肢遍地,殘屍蔽野,兵戈四棄,時有嚎哭之聲,如喪考妣。

他搜尋了一下,便見文錦蹲在一具敵將屍體旁邊,默然不語,便輕輕踱了過去。

文錦已將那人翻轉過來,輕輕撫摸他頸上魚唇般的刀痕,似乎要將其撫平,奈何傷口甚闊,撫之不平;他便捧起一把泥土,雙手搓細,輕輕撒在傷口之上,再慢慢蓋住屍體蒼白的臉。

然後單膝跪地,以手撐劍,低頭致哀。

“文錦這是為何?” 三皇子驚問。

“他是何人?何人嚴父?何人孝子?何人與他共枕?何人是他知己?今日是他,明日是誰?何日是我?” 文錦喃喃而語。

三皇子見他迷失甚深,慨然嘆道:“願息天下紛爭,願賜蒼生太平。”

“怨怨相報何時休?” 文錦抬頭看著遠方,雙眸迷離,悵然若失。

三皇子沉默不語,良久方凜然說道:“欲賜福天下,必蕩平修羅,慕華校尉應胸懷天下,而不是區區飲馬峪。”

文錦眸中波光一閃,眼神深邃地看著三皇子,隨即起身,長嘆道:“他立於文錦面前,便是敵軍首領。”

三皇子靜如止水,二人相視一笑,文錦道:“留佳之敵,一日便至,明日午後,尚有一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