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年輕紅衣女子啞然失笑。

累當然累,可是她們身在宮中,又能有何所求呢?

紅衣女子名叫吳思南,十六歲時,被吳氏先皇封為拈花公主。

拈花二字,是蜀州拈花郡。

如今的蜀州,在二十年前,還是蜀國。

彼時先皇吳棘,剛剛登上皇位不久,便親率大軍六十萬,進攻蜀國。只要拿下這個偏據一方的蜀國,整個東勝神洲,便是吳氏一家之天下。

蜀道險峻,易守難攻,當時的大羽王朝,折損十數萬人馬,才得以破關,蜀國百二十城,更是十室九空,比之當年的大楚,還要慘烈。

最後攻打蜀國都城露州之時,身披戰甲的吳棘允諾,滅蜀之後,先將蜀國都城露州殺個雞犬不留,再向南搶十城,燒十城,屠十城。

露州城破之時,城門大開,吳棘親自拔劍廝殺,將剩餘一小股蜀國兵士屠近之後,迎面走來一名女子。

女子身著一身鮮紅嫁衣,手持兩把短劍,一劍指向吳棘,另外一劍,則架在自己脖子上。

吳棘當時殺紅了眼,臉上猶有血跡,見到這個一身鮮紅嫁衣的女子,竟然破天荒在心中升起一絲羞澀。

年少之時便成為太子的吳棘,早就閱女無數,可是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於是這名二十年前的蜀國公主,都城之中身披鮮紅嫁衣的女子,就成了大羽王朝的貴妃娘娘,後來百姓口中禍亂朝綱的狐狸精。

條件只有一個,不殺蜀民!

範貴妃入宮之時,就連那位先皇吳棘的母親,曾經的太后娘娘,也只能感嘆,不喜蜀人,但此女之美,冠絕天下,著實可傾國傾城。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範貴妃入宮之後,吳棘確實有些荒廢了朝政。

這位範貴妃,是當年蜀國範氏長公主,也曾手執雙劍,有不輸男兒之英姿,來到北方之後,似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又落下了心病,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體弱多病,每逢冬天,總是隨身不離小火爐。

母親如此,女兒也是如此。

思南!思南!

在一月之前的那場政變之中,有些倉促,沒有範貴妃這位後宮馬前卒拼了性命不要來策應,其實很難成功。

吳棘不適合當皇帝,卻天生適合身在戰場,如今的年輕皇帝率數千人進宮突襲,卻被吳棘八百人擋在殿外,硬生生死守了一個時辰,當時吳棘援兵已到,若不是範貴妃悄然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根繡花針刺入吳棘眉心,只怕如今的年輕皇帝,也只是一個大羽王朝叛逆而已。

年輕皇帝功成,曾豔冠天下,終日思南的範貴妃,則被亂刀砍死,據收拾屍體的宮女太監說,身上衣袍,就沒有一處完整的。

許多覺得吳棘雖殘暴昏庸,但大羽王朝氣數未盡,吳棘不該成為那亡國君的人。

實在不敢怪罪年輕皇帝那神仙下凡似的人物,便只好把其中過錯,都歸到了範貴妃身上。

反正那號稱豔冠天下的範貴妃,自打進宮來,各種各樣的罵名,就從來不少。

二十年來,興許她自己習慣了,臣民百姓,也都習慣了。

如此,年輕皇帝與範貴妃,一人挑功,一人攬錯。

那日吳思南被母親支出了宮外,等反應過來之時,為時已晚。

從吳思南記事起,每逢冬天,若是貴妃宮中無人,一大一小兩紅衣,便會驅散宮女,挑一個角落,圍著一個小火爐。

二十年前蜀國的種種美好與各種故事,一人講,一人聽,十幾年來,一人好像總講不完,一人好像總聽不厭。

若是運氣好時,還能託人買到宮外的紅薯,那時紅衣小姑娘雙手捧著紅薯,吃得腮幫鼓鼓的,瞪大著眼睛,對母親口中的蜀國,滿是憧憬。

許久之後,吳思南才睜開眼睛,眼中遍佈血絲,雪已經停了,手中的小火爐已燃盡,便只好抖落肩上頭上積攢的雪花,將身上本就略顯臃腫的紅衣再裹緊些。

眼前是皇宮大門,巡遊已是歸程。

吳思南轉過頭,竭力向南邊望了一眼,天邊灰濛濛,什麼也看不見。

你每年都說,要帶我入蜀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