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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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這份工作,優優給大姐打了一個長途,她告訴大姐她現在已經到了北京,已經在北京找到了工作,讓大姐放心。從電話裡她聽出大姐的聲音是那麼焦急和掛念。這說明她在大姐心裡,除了姐夫之外,依然佔據著重要位置。這讓優優非常感動,這讓優優更加想家。但是,找到周月並且即將與之廝守的喜悅壓倒了一切,包括獨自遠行的恐懼和空虛,以及真真切切的思鄉之情。
優優真正見到周月是在三天之後。三天後周月從特護病房搬到了普通病房。也許因為他是因公負傷,所以被特地安排在單人病房,雖然只有十幾平米,但據說就是這種病房,按常規也只有處級幹部才配住上。
周月移到普通病房時頭上依然纏著紗布,手上依然掛著吊針。不知是傷病所致還是藥物作用,依然睡多醒少。正如醫生估計的那樣,幾天來他的記憶沒有絲毫恢復,也沒有恢復的跡象。他搬進普通病房後單位裡有好幾撥人又來看他,學校裡的領導、老師和同學也絡繹不絕地來了,可他依然如故,誰也沒能認出。
當然,他也不認得優優。
病中的周月,被厚厚的紗布纏著的周月,優優也認不得了。
他怎麼瘦得這樣厲害呀,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沒有半點光澤。他總是睡,只在需要吃飯時才被人叫醒。他吃的是醫院配的流食,用吸管吸進胃裡,吸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是閉著。
優優照顧他的第一天,他只對她說了一句話,當時他剛剛吸完流食睜開雙眼,目光在優優臉上停了片刻,然後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了一句:
“尿……”
尿?
優優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手中的杯子吸管,跑到外面叫來一位男性醫生。男醫生拿來一隻小便器,塞進周月的被子裡,然後說道:
“尿吧,尿得出來嗎?”
周月的兩隻手在被子裡動了半天,終於尿了。好像尿了很長時間,男醫生才把小便器從被子裡拿了出來,轉臉對優優說:“看見沒有,以後他要小便你就這樣給他,讓他自己尿,啊!”
優優點著頭,接了小便器,跑到女廁所裡,倒掉洗淨。
給周月倒尿,優優不但沒有一點骯髒嫌棄的感覺,反而,還覺得與周月更加親近。甚至,她覺得自己因此就成了與周月最為親密的女人,就像姐妹,就像……妻子。那一刻她恍恍惚惚地,感覺自己真的成了周月的妻子。
從這一天開始,優優每天都是在這樣的心情下,愉快地工作著,她幾乎不把這份工作當做工作,而是當做了她的生活。白天,她寸步不離地守著周月,晚上,就把鋪蓋鋪在地上,和衣睡在病房。她發覺自己絕對是一個忠實可靠的妻子,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加細心地照料著患病臥床的丈夫,這種感覺既來自她對周月的愛心,或許也來自周月的“懵懂無知”。“無知”的周月對優優表現出無比的順從和依賴,這使得兩人的配合相當默契。優優就像小時候玩過家家那樣,和自己的玩伴互定了角色,認真地、幸福地、全心全意地“生活”起來了。
她每天照顧周月洗臉、擦身、喂藥、餵飯和把屎把尿,她任勞任怨地做這一切,這就是優優幸福生活的全部內容。周月似乎從一開始就習慣了她的服侍,他要什麼,只要有所表示,她立刻就能領會。她要他怎樣,只要提出要求,他基本都能照辦,很聽話的。兩人之間在各種細節方面的契合,越來越渾然天配。但有一點,優優後來也感覺到了,他們越來越不像一對夫妻或戀人,而像,一對母子。
優優常常想:就算她是在照顧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就算周月一輩子都治不好了,就算他一輩子都糊塗著,她也願意嫁給他。她覺得他們這樣生活挺好的,感情只會越來越深。她暗下決心,她要這樣照顧服侍周月一輩子,掙錢養活周月一輩子。
當然,她看得出來,周月的病情開始有了明顯的好轉,頭部的傷口癒合得很好,精神和智力也大有長進。醫生在進行藥物治療的同時,還循序漸進地實施了一些心理誘導,取得了明顯的效果。周月搬進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就來了兩個醫生,和周月說話。優優看得出,醫生是在對周月的思維反應進行某種測試。一位醫生說:“周月,你好嗎?聽得見我說話嗎?聽見了就點點頭。”周月茫然地看他們,但點了頭。兩個醫生對視一笑。其中一個又說:“周月,我問你,一加一等於幾?你現在頭還疼嗎?能說話嗎?說不了就點頭,是幾就點幾下頭。”周月沒有點頭,只是看醫生。醫生重複一遍:“一加一,等於幾?”周月的嘴巴一張,居然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二”。
醫生們看上去深受鼓舞,都很高興,另一個醫生進一步要求:“周月,你把左手抬起來給我看看,左手!”
周月沒動,皺著眉頭在分辨什麼。
醫生又連續地,把要求重複了兩遍,並且舉起左手示範給他看,當他們快要失望放棄的一刻,周月突然顫巍巍地舉了手。兩個醫生同時鬆了口氣,微笑無言。儘管周月舉起來的,是他的右手。
類似的測試和誘導,用不同的方式漸漸演進,周月反應的速度和準確度,日新月異。在他兩週之後可以下床的時候,已經基本上能夠做到生活自理。醫生和優優與他互相交流的日常生活用語,不僅大部分可以聽懂,甚至還可以用相對複雜的片語進行回應。比如,以前吃飯,優優問他味道怎麼樣,好吃嗎?他只會點頭或搖頭。後來,他偶爾在點頭之後,嗓子裡可以發出一聲“鹹”字來。而現在,他已經可以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就主動地說出一句“太鹹了!”或者“一點都不好吃……”之類的話來。
周月每說出一句這樣或那樣更加複雜的話來,優優都猶如中獎般興高采烈。但醫生們還是保守地評估,說周月現在的智慧,僅相當於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在周月住院的最初一段時間,到醫院來的探望者很多很多,特別是公安學院的那些學生,每天絡繹不絕。其中還有一位政法大學的學生名叫小梅,據說是周月的一個網友。在所有來看周月的大學生中,優優和小梅最談得來,因為小梅沒有大學生的架子,也因為她說起話來真誠直率,不僅關心周月,同時也關心優優。優優很少敬佩女人的,尤其是和自己年齡相近的女人。也許小梅是第一個例外。她的修養、談吐所表現出來的善意和成熟,征服了優優。後來,來看周月的人越來越少了,但小梅依然來。一到星期六或星期天,她就會出現在病房裡,來看看周月,順便和優優聊上一會兒。她告訴優優,周月以前跟她提到過他在老家還有一個姑姑,他小時候就是和姑姑生活在一起的。小梅已經把這個情況報告給公安學院的老師,如果能找到周月的這位姑姑,把她接到北京與周月相見,也許對周月恢復記憶會有好處。因為無論任何人,無論他後來經歷了什麼,但從大腦發育的過程來說,只有童年的記憶最難磨滅。
小梅一直來看周月,但周月一直說不清小梅是誰。
小梅來看周月,大都會帶來一些吃的,一般都是水果點心一類。可這些東西大部分都讓優優吃了,直到周月不用再吃那些稀湯寡水的流食,換成了需要正常咀嚼的飯菜為止。當週月可以下地行走以後,他就開始讓優優扶著,自己走到衛生間去。繼而,還可以在優優的陪伴下去醫院的花園散步。這時候優優的職能,實際上已經從護理員變成了醫生。優優對周月進行的心理誘導,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比醫院的醫生強了很多。周月生活語言能力恢復得如此之快,其實主要應當歸功於優優,因為正是優優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和周月待在一起,除睡覺之外,始終不停地用極大的耐心,像對待一個咿呀學語的嬰兒,和他嘮嘮叨叨地講話,不斷地引導他找到語言的記憶。
當然,最需要找到的記憶,並不僅僅是語言。
每天,優優陪著周月去花園散步,回病房休息,她反覆地用各種方式、各種話語,在周月的大腦裡,導人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讓周月不停地問自己:我是誰?
她這樣問他:“你知道你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