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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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的巷口有個公交車站,恰巧有輛加長的大公交遮了站牌,直到那長長的大車子開出優優的視線,優優才意外地看到小店的門前有些異樣。往常這時,還不到上客的鐘點,但不知為什麼門口卻擠滿了人。這些人顯然都不是來吃飯的,他們都站在門口,一個個伸著脖子往店裡張望。
優優擠近前去,也往裡看,然後又滿腹疑惑地擠進門臉,她隱隱約約看懂了眼前的一切。她家的飯館,這個供養著她的大姐和姐夫,也供養著她的生活的飯館,已經被人砸了個稀爛,幾乎所有桌椅和櫃子,全都斷腰斷腿,一面牆的正中,還被砸了個碗口般的大洞,地上全是飯碗和盤子的碎瓷。廚房裡的情形更加不堪。幾乎沒有一樣還能使用的東西。優優心驚肉跳,她沒有見到姐夫,姐夫和幾個夥計都讓派出所叫去問話,店裡只有幾個街道上管事的伯伯奶奶,在七嘴八舌地安慰大姐。大姐只是抽抽噎噎地哭著,無話可說。
這天晚上大姐和姐夫圍著優優,一個啼哭,一個吼叫:“你到底在外面幹了什麼!你把這個家全都毀了!你知道麼!你知道麼!”
是的,優優知道,即使姐夫不這麼聲嘶力竭,她也知道,這個餐館,這個只有六張小桌的火鍋店,是大姐和姐夫集中兩人的全部積蓄,孤注一擲的成果。現在,它毀了,無法恢復,這全是因為她,因為她在外面惹了是非,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惡人,所以,給大姐和姐夫,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大禍!
優優沒有哭,沒有解釋和爭辯。她咬著嘴唇走出家門,把姐夫失去理智的叫罵和大姐軟弱無助的哭泣,把街坊四鄰的探頭探腦和竊竊私語,統統拋在身後。她出了家門便奔跑起來,她一路奔跑出了巷子。巷子的人口,那間火鍋店仍然門窗洞開,裡面敗象赫然,仍然有一群閒人茶餘飯後,無聊地圍觀。優優目不斜視,跑向對面的汽車站牌,她能感覺到身後有許多目光,許多訕笑,衝著她的脊背,指指點點……
公共汽車把優優帶到了仙泉體校。體校門前的燈光尚未熄滅,還有不少穿著運動服的男孩女孩,三三兩兩從裡面出來。優優跑到拳擊館的門前,已不見了昨天的汽車和門衛,但裡面的喧鬧和嘈雜依然如故,偶有一兩聲短促而突然的吶喊,讓優優身心激動不安。
她走進這間許久未進的大屋,她看到那位鬢髮斑白的教練,教練還和過去一樣站在臺下,兩手按著檯面不停叫喊:“快一點,移動位置,後腿要感覺出圍繩在哪兒!逼住他逼住他!注意拳速!左勾拳!你猶豫什麼呢……”
拳擊臺上,兩個拳擊手你進我退的對決正難解難分,頭上的頭盔和手上的拳套把他們誇張得異常威猛。優優目不轉睛,盯著那個略顯細瘦的紅褲拳手,那就是周月。他跳躍的步伐,靈巧的躲閃,果斷而快速的出拳,和三年前一模一樣,都讓優優心馳神往。
比賽的高潮發生在終場時刻,紅方一記重拳,藍方仰面而倒。老教練爬上拳臺,意味著這場沒有裁判的比賽就此結束。紅藍兩方拳手一邊踱步喘氣,一邊頻頻點頭地聽著教練的嘮叨,老教練講評完了,掀起圍繩跳下臺子,顧自走了。藍方拳手也隨著走了,臺下觀戰的拳手們也議論著紛紛散去。只有紅方拳手還坐在臺子的一角,不知是稍事休息還是在回味剛才的賽事,臺下也只剩下優優自己,他們隔著暗紅的圍繩,彼此對視。終於,紅拳手摘下頭盔,晃了晃被頭盔壓抑很久的頭髮,定神再看優優。優優這一刻也同時看清,他不是周月。那雙和周月同樣黑白分明的眼睛上,是兩道淺淺薄薄的細眉,臉盤也比周月大了一輪,看上去煞是陌生。
優優的靈魂幾乎凝在了半空,她似乎需要時間來分辨自己的心情。這時老教練從更衣室裡走出來了,高聲呼喊那個男孩的名字。優優沒聽清他喊的什麼,總之不是周月,那是三個字的名字,聽上去甚是彆扭拗口。
老教練和拳臺上的男孩說了句什麼,然後向拳擊館的門口走去。他路過優優身邊時優優很想開口,但一時找不到開口的詞句。她眼睜睜地看著老教練走出這幢大屋,才下意識地挪動腳步追了出去。
拳擊館外,夜色漸濃。環繞操場的小路,亮著半明半暗的路燈。路燈把老教練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優優自己的身影也隨著行進的步伐,長了又短,短了又長。她的聲音有些忽緊忽松,不知是緊張還是因追趕而帶來的喘息,她的問話聽上去有些片斷不整。
“教……教練,對……對不起,請問周……周月在嗎?”
老教練站下了,回過頭來看她:“周月?周月不在這裡了。”
“他……他今天沒來嗎?”
“周月呀,他走了,早不在我們這裡了。”
優優那一刻心跳幾乎停止:“他走了?他上哪裡去了?”
“他去年就到北京去了,去武警拳擊隊了。現在在北京公安學院上學呢。”
“去年就走了?”優優不相信地看著老教練,“他,他前幾天不是還和您在一起嗎,那天我看見他了。”
“啊,他放寒假,回來看看,前天又回北京去了。”
老教練似乎認出她了,“你找周月有什麼事麼?你那事派出所幫你處理好了麼?”
優優說不出她找周月有什麼事情,她說不出那個真實的事由。但老教練的目光似乎還在等待,這讓她不得不再一次從那天說起。
她說:“……那天,那天的事,我想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老教練和善地笑笑,說:“不用謝了,你沒事就行了,以後太晚了可別再一個人上街。”
優優點頭,說:“我想,我想當面再謝謝周月。周月真的去北京了嗎,他真的去了嗎?”
老教練說:“啊,真的去了。這樣吧,以後我要是見到他了,我一定把你的意思轉告他,好嗎。”
優優再也想不出別的話了,她能做的表示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領情地點頭,然後說一句:“好吧。”
老教練把優優送出體校大門,又陪她走完了那條一到天黑便冷清無人的馬路,他一直把她送到熱鬧的街口,再次囑咐幾句才和她分手。
從老教練的口中優優終於知道,周月是一個在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後來被一個山裡的表姑收養。他那樣單薄的身板,本來不是個打拳的材料,但他打了,他碰上了這位父親般的教練,老教練讓這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成了全國的少年冠軍。成了武警體工隊看中的未來之星。現在又成了一個大學生。優優想,他們和她一樣,都沒有看錯,她在第一次看到周月時就覺得他像個明星,像電視和動畫片裡那種酷酷的韓國歌星。
優優在街上一直轉到半夜,還是回家去了。她太累了,從裡往外都筋疲力盡。儘管,她不想回家,也害怕回家,但她抵抗不了家裡那張床的誘惑。她真想馬上躺在床上,馬上躺進溫暖的被窩,她需要這樣一個空間,一個人,靜靜地想心事,一個人,悄悄地哭。
於是,優優回家了。
她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兩點,整條巷子都靜無一人。但優優那一夜沒能上床睡覺。她走進家門看到的情形,與下午那間火鍋店幾乎一樣,地上凌亂著砸碎的水壺和茶杯,還有弄溼的棉被和枕頭。床上狼藉不堪,鋪蓋大多扔到地上。那面新衣櫃的鏡子,不知被什麼砸了一下,已經四分五裂,似掉未掉地敷衍著櫃門。
姐夫不在了。
大姐坐在亂糟糟的床上,臉上沒有淚,表情卻在哭。
姐夫出去喝酒了。這是他和大姐結婚三年多第一次真正的爭吵,姐夫幾乎把這個家全都砸爛,順手能抓到的東西,都在盛怒之下摔在地上,摔在牆上,摔在鏡子上,然後,摔門而去。姐夫是第二天下午才回來的,是大姐去醫院把他接回來的,他半夜三更喝醉了酒不知撞在什麼地方頭破血流,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清醒過來。他回到家時優優已經不在,她已經在那天清晨悄悄一人,登上了前往北京的特快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