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長的面孔果然鐵板著,沒有一點笑容的,他對周月說了句:“坐吧。”周月一坐他馬上開口問:“周月,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處長的質問與科長是一樣的,口氣卻要強硬得多。周月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我去清水湖醫院了。”

處長問:“你到那兒去幹什麼?”

周月說:“我是看我一個朋友去,他現在一個人照顧他女兒,我看他需要不需要幫幫忙。”

“你的朋友是誰呀?”

“凌信誠。”

“凌信誠和你又是什麼關係?”

處長的口氣既是質問,又是批評,其激烈的程度周月從未見過。他的態度不由軟了下來,可又不知怎麼解釋才講得清楚:

“凌信誠……是我一個老鄉……是我一個老鄉孩子的父親。”

“你老鄉叫什麼?”

“叫丁優,”周月看一眼吳隊長,又說:“上次到分局開會以後,我沒有再去私自調查丁優的事了。我昨天是去看看能不能幫幫他們的忙,我們沒談一句案子的事!”

處長尖銳地問:“你是想幫誰的忙?凌信誠,還是丁優?”

周月說:“丁優在看守所押著,她女兒還沒出院,我去看看小孩的爸爸,也去看看那個小孩……”

吳隊長這時突然開口,冷冷打斷周月的解釋,他的聲音裝飾得沉穩平和,一點看不出是在爭吵報復:

“那個小孩在你走後突然再次中毒,昨天夜裡清水湖醫院進行了整整四個小時的搶救,今天早上七點搶救無效,孩子已經死亡。”

周月全身像被電擊了一下,從骨頭縫裡發出一種絲絲的聲響,他的牙齒和舌頭都有些不聽指揮,口齒髮僵啞聲呆問:

“什麼……已經死亡?”

無人回答。

處長、科長,和那些分局的刑警們,都用一種嚴厲不苟的目光、極端排斥的目光、神色異樣的目光,一齊看他。

那目光讓周月剎那間明白:他們不想向他證實更多細節,因為毫無疑問,這不是他管的案子!

但此一刻的震驚已使周月不覺尷尬,他不敢相信地再次將目光盯住那位刑警隊長,盯住他帶來的那幾位助手。他的聲音已經變了腔調,說不清是疑惑還是質問:

“胖胖死了?胖胖死了?”

他甚至搞不清自己是否正昏迷於一場噩夢,耳朵裡的那些聲音,眼睛中的這一屋子人,會不會全都不是生活的實況!他為了證實自己是否清醒,鼓起底氣再度出聲發問:

“誰告訴你們胖胖死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發自身心肺腑。他發自身心肺腑地想到了信誠和優優,想到這對愛孩子都快瘋了的父母。他用和他們一樣破碎的心,想到十幾小時之前,那個可愛的孩子還衝他憨笑,衝他啼哭……

“誰告訴你們她死了!”

他們都看他,表情嚴肅。吳隊長用洞明一切的平靜,蔑視於他的暴跳,冷冷說道:“她死了,死於乙二醇中毒。”

周月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但同時又有一道強烈的亮光從黑暗中穿刺而出,讓他突然抬高了聲音,甚至帶了一種悲壯的激越,大聲地道出了他一直堅守至今的那個問號!

“可丁優還在監獄押著,孩子怎麼會乙二醇中毒,啊?”他咄咄逼人地向那幫刑警喝問:“這一回誰是兇手!是她父親?”

但奇怪的是,刑警們依然未即答言,他們依然嚴肅地看他,眼神中的異樣,依然如故。

王科長最先打破雙方敵意的僵持,他用一種儘量緩和的口氣,把一個尖銳的問題點明:“周月,你剛才說,你昨天去了清水湖醫院,根據在場護士和孩子父親的回憶,在孩子中毒之前,只有你一個人曾經單獨和孩子待在一起。所以,分局辦案的同志認為,你有必要把那段時間你幹了什麼,交代清楚。”

雖然周月已經從場面上,從他們的神色中,猜到他們的懷疑了,但王科長當著處長的面,把這懷疑用明確的語言說出,還是讓他感到震驚和憤怒。

“我?”

他瞪著吳隊長,突然像個孩子似的哭出來了,眼淚還沒流下,哭腔已經帶出:“你們是瘋了吧!這案子明明有這麼多疑點你們不去調查,現在丁優押著,孩子又中毒了,你們應該好好想想啦,這說明了什麼!你們現在居然連我都要懷疑,我不明白你們想幹什麼!”

吳隊長馬上針鋒相對地予以回擊:“我們的想法非常簡單,在孩子中毒前只有你和孩子的父親具備作案的時間。我們已經排除了孩子的父親,現在,我們正在努力……並且也很希望,能夠排除你。”

周月站起來大聲叫喊:“我為什麼要投毒,我為什麼要殺那孩子,我為什麼……”

吳隊長依然坐著,卻用同樣強悍的聲音毫不遲疑地狙擊了周月的咆哮:“如果我們最終能夠證實只有你一個人具備作案的全部條件,那找到你的作案動機並不困難——你和丁優是同鄉,你一直認為她無罪,你曾經花了很多時間,用了很多方法,想要證明丁優無罪。也許,你突然找到了一個更加簡單有效的方法……”吳隊長的吼聲到此突然頓了一下,然後放緩:“但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的話,那你就太傻了,那你就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