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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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由於神清氣爽的緣故,凌信誠對仇慧敏的事情,也辦得非常認真。有時一天要打好幾個電話,催問去法院和檢察院活動的情況。優優從旁聽著,能聽出事情辦得並不順利,案子的前景並不樂觀。她從凌信誠頻繁打出去和什麼人不斷打進來的那些電話中,陸續知道案子已被公安機關移送到檢察機關,又由檢察機關移送到了人民法院,人民法院已經開庭審理,不日就要宣判……那其中大概也有姜帆打來的電話,優優隔了臥室厚厚的牆壁,都能聽見凌信誠和他的解釋與爭吵。
在他們快要結束這段悠閒假期的時候,案子的結局終於傳過來了。仇慧敏被法院一審判定犯有交通肇事逃逸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不予緩刑。
隨後傳來的訊息是關於凌信誠父母被殺案的判決結果,李文海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德子被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送監收押。兩人全都放棄上訴,因此這個案子就此了結。
仇慧敏也放棄了上訴。
這些訊息都沒有給凌信誠帶來快樂,他又像以前一樣心事重重。法院對李文海和德子的判決讓他又想起了死不瞑目的父母,他那天晚上蜷在優優的懷裡,輕聲地啼哭。優優沒有勸他,她只是把他摟在懷裡溫柔地撫摸,像在安撫一個無助的孤兒。而優優那時最擔心的則是姜帆,她不知道姜帆這種人在他的要求沒被滿足之後,會用什麼惡毒的方式進行報復。姜帆的要求非常明確,他要仇慧敏被判緩刑,結果法院判了實刑。也許現在仇慧敏正從看守所被押往服刑的監獄,也許姜帆正趕去為她送行,也許他們正用眼神互相勾通,共同圈定了他們未來的仇人。
壞心情使凌信誠對任何事的興趣都在迅猛地減退,包括他子承父業後信誠公司的經營前途。他再一次和優優談起賣掉公司然後隱居的想法,優優這才意識到他已經把此話當真。
如果公司真的能夠賣掉,優優當然一百個贊成,因為她擔心醫藥公司的暗賬回扣,早晚會像足球黑哨那樣,被記者捅將出去,最終掉進司法懲罰的惡浪旋渦。何況信誠公司行賄之事,已被有關部門盯上,優優沒有去為公安臥底,未準別人不去。所以當她發覺凌信誠要賣公司的說法並非戲言或一時的氣話,也就變消極為積極,極力慫恿,力勸信誠放棄醫藥這行生意,改行去做別的。哪怕什麼都不做,也比父母留下的這份家業,在自己手裡敗落要強。
她當然不是貶低信誠的能力,也沒有透露公安機關對公司的注意,她的論據僅限於信誠的身體,他的身體狀況,顯然不能支撐他投身於日益激烈的商業競爭。如果把公司全部交給父親那些舊部,而自己從此不聞不問,那還不如現在就把公司送給他們。
於是在他們從浙江回到北京之後,凌信誠便找來律師商談出讓公司之事。律師又找來資產評估公司,對信誠藥業的資產進行全面評估。根據律師的建議,評估明面上的理由是凌信誠要以信誠的資產,幫朋友的公司做貸款抵押,以免引起公司高層的猜疑。儘管有此說詞,但一向不問公務的這位凌家公子,突然請來評估公司翻箱倒櫃地核查資產,還是在公司內部引起軒然大波。公司的總經理和財務總監還專門跑到凌信誠的住處,言辭激烈,力陳替人亂行擔保之弊,勸他為公司的資產安全著想,收回成命。但凌信誠有凌信誠的退敵之計,那就是一味地沉默寡言,以柔克剛,最後也只是表示去和朋友商量商量,別無多言。問他是什麼朋友,哪家公司,也不肯透露。總經理和財務總監也沒辦法,以為這位少東性格如此,連點男子漢的痛快勁都沒有,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只好搖頭而退。他們不曉得凌信誠不肯說出那家公司的原因,是那公司實際上子虛烏有。
資產評估的結果很不得了,除了計算賬面資產,還要計算無形資產和品牌價值,還要計算房產和地價的升值,信誠公司本身的品牌和其主力產品西林黴素的市場認知度,都估了可觀的數目。凌榮志發家致富二十年,站著房子躺著土地,一一細數也不算少。評估報告出來以後,先密封了送給凌信誠本人過目,凌信誠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公司的資產竟有七億人民幣,減除負債,淨資產也高達四億之多。
律師事務所也終於找來了一家有意收購的客戶,是一家做藥的中外合資企業,名叫輝德瑞斯製藥有限公司,這家公司歷史悠久,實力雄厚,光是輝德瑞斯這四個大字,在製藥界已是如雷貫耳。但對方以大欺小,收購的條件過於苛刻,第一條就是僅按賬面資產的價格談判,評估出來的資產概不算數。而對方提出的收購價,竟然只有區區幾千萬元,這個數目同樣讓凌信誠大跌眼鏡。
談判雖由律師代為操作,而且一直秘密進行,但醫藥行業互相勾結滲透,沒有不透風的牆,凌信誠出賣公司這件事情,很快就沸沸揚揚傳播開來。凌信誠從李秘書吞吞吐吐的口氣當中,知道公司上上下下都已炸窩,很多業務骨幹都在打算另謀出路,管理層更是人人自危,公司的業務基本停擺,這兩天下面的工人也開始找碴鬧事,工會組織也在連夜開會……凌信誠這才迫不得已,把公司幾位主要負責人都叫到家裡,正式公佈了他要退出信誠公司的決定。
那時候凌信誠和優優住在亞運村附近一套頂層的複式公寓,那是凌家在搬到瑞華別墅之前住的房子。在他們去天童湖休假的時候,這套房子做了全面的修整,凌信誠宣佈引退的會議,就在這間公寓的客廳召開。那一陣公司每次來人,優優都要自動迴避,也說不上是什麼心理作怪,總之她現在最怕見的,就是信誠公司的那些同事。她過去在公司裡位置那麼低,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老闆的未婚妻,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自卑心,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應對那些熟悉的面孔,和那些面孔突然換上的獻媚的笑容。
凌信誠向公司的頭頭們宣佈退出的時候優優照例躲到了樓上,她知道樓下的會議對每個人來說,都非同尋常,為此她情不自禁地站在樓梯半腰向下張望,那張望其實僅僅是一種傾聽。她聽到凌信誠細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在簡單省略地講述了他的身體狀況,以及對經商的無趣和無能之後,便說出了他的決定。在他說出決定後樓下陷入一片寂靜,這寂靜讓優優心懸在喉,這時,她突然聽到身後發出一聲巨響,那一瞬她狂跳的心幾乎從口中蹦出!
她轉回頭去,整個二樓卻一下變得靜靜無聲,看不出那聲巨響來自何處,她轉身一步步拾級而上,漸漸看到二樓過道上的一隻花架,不如何故倒在地上,一盆她最喜愛的蝴蝶蘭連盆帶花,全部摔得粉身碎骨,碎瓷四處散落,一地落英繽紛。
優優滿腹狐疑,繼續向樓上走去,在最後幾節臺階卻忽然放慢腳步,因為她看到了這場“事故”的肇事者,原來是不知從哪間屋裡自己爬出來的那個小孩!
乖乖似乎是受了這聲巨響的驚嚇,一動不動地趴在碎瓷殘花當中,一雙驚惶恐懼的眼睛,直直地瞪著優優。優優驚魂稍定,想喊保姆,但又不願讓自己的喊聲讓樓下聽見。她又怕花盆的碎瓷劃傷孩子,猶豫片刻她向孩子走去。
孩子依然一動不動,仰著恐懼的目光,看著優優沿樓梯自下而上,他的面部不由微微抖動,小嘴也已張開,但沒有哭出聲音。優優懷著一絲僥倖,繼續走上樓梯,當她抱起孩子時她可以感覺到孩子的全身都在抽搐,她極盡溫和地抱著他,剛想再說兩句溫和的話,還沒開口就聽到孩子胸腔裡的一股熱氣,衝破痙攣不止的喉嚨,以井噴似的氣量,噴薄而出,緊接著優優的耳鼓被一種令人嘔吐的尖叫衝撞攻擊,那尖叫聲比剛才花盆打碎的聲音還要突然,甚至驚悚百倍!
樓下的人也都聽到了花盆倒地的聲音,少時又都聽到了樓梯上孩子的尖叫。那尖叫聲延綿不斷地持續,讓每個人的神經都變得不堪一擊!凌信誠最先熬不住了,離席向二樓衝去,他看見他的兒子臉上沒一點血色,正在優優手裡拼命掙扎,他的叫聲已經完全嘶啞,只剩下陣陣乾嚎和垂死的悸動。而優優站在一地碎瓷當中,進退無據,好像已被孩子嚇傻。
有幾位與會者也跟上來了,其中有總經理和李秘書。凌信誠可能覺得他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一把奪過哭嚎不止的兒子,同時衝優優吼叫一聲:“他不讓你抱你為什麼非抱,你非讓他哭出病來是嗎!”
這是優優第一次,看到凌信誠如此氣急敗壞的臉色;第一次,被他如此粗暴的訓斥,而且是當著眾人。這些人優優全都認識,此時全都面無表情,冷眼旁觀。那些眼神一下刺中優優那根最不敢碰的神經,讓她立即明白自己無論享受了多少衣食富貴,接受了多少阿諛獻媚,但在眾人眼裡,她仍然是個下等之人,是被擺在大理石臺面上的一隻花瓶,是供人看的,看膩了完全可以隨手一摔!
優優覺得自己受了屈辱,屈辱使她的自尊心反而強過百倍。她推開擠在樓梯口的那堵無動於衷的人牆,擠出一條逃路跑下樓梯。她沒有顧及客廳長桌邊上投來的那些詫異的目光,拉開屋門衝了出去。她衝出屋門的那一刻心裡大聲地叩問自己,她為什麼要整天陪著這個惡魔似的小孩子!她為什麼非要承受這份罪!
她一直衝到大街上,才覺得胸口透出了氣。可那孩子的尖叫聲,似乎還留在耳朵裡。彷彿那聲音是從耳朵裡面往外叫……她不知道自己該躲到哪裡去,躲到哪裡才聽不見這聲音。
她麻木不仁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覺走上了一條熟悉的路途。這條路啟用了她心中即將磨滅的印象,讓她隱隱聽到了靈魂的暗示,讓她鬼差神使地走到了那座夢中的大門。
那座門是她夢中永遠的風景,那座門和夢中的樣子極其相似。門口有個小屋,裡邊有個老頭,那老頭神態依然沒變,依然在屋裡慢慢悠悠地分著報紙。
優優走進了那間小屋,那個老頭隨即抬頭開口:“找誰呀?哎,你來過吧,我見過你,你上次是找誰來著?”
“我找周月。”
“周月?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周月的老鄉!”
那老頭熱情起來,還給優優讓座,在他撥打電話為她尋找周月的時候,一輛汽車恰從門前開過。優優記得她第一次找到這裡,也是有輛汽車正要出門,那輛車後來拉著她一起到公安醫院去看周月……此情此景,恍然如舊,就像電影中一段黑白夢境的慢速回放。
汽車絕塵而去,老頭電話打完,他的聲音喚醒了沉於幻覺的優優:
“周月在呢,他馬上出來。”
優優徹底醒過來了,心中自問究竟來此做甚,是來尋找夢中的愛情,還是自願請纓要當那個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