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頭高懸,照盡人間繁夏之後的蒼涼。懷家院子本就不小,此刻的寂靜讓這院子顯得更加空曠寂寥。

夏雲詢問方木木無果後,便放棄繼續與方木木糾纏,顫巍巍的起身,晃悠著不受控制的腳步回屋裡等懷費明的訊息去了。

方木木依舊癱坐在院子裡,她臉上的淚痕一道又一道的疊加,也有流不出來淚的時候,許是累了,稍作休息後,再繼續流。方木木乾裂的嘴唇微張,卻不見一點兒哭聲。她那雙憔悴的眼睛在被淚水風乾之後變得皺巴的面板裡努力的大睜著看向門口,她也在等待著公公懷費明的訊息。

在這份等待裡,方木木更多的是期待,期待公公揹著手、黑著臉先進來,他的身後跟著傻新郎,傻新郎因為自己貪玩被逮到而委屈的低著頭,撅著嘴,哪怕滿臉都是委屈的眼淚也可以,只要他跟在公公後面回來就好。

時間的一分一秒在思想的等待中被無限拉長,長到連塵埃的降落都足以看一生,方木木緩慢的眨著眼睛,原本想要催促時間走快一些,沒成想卻適得其反。

門口突然傳來由遠及近的嘈雜聲讓方木木從地上往起爬,幾次跌倒把大部分的麻木趕出身體,跺了幾下腳後,她的身體終於能夠勉強走路,她向著門口跌跌撞撞的衝去。方木木的眼淚流得更兇,但她的嘴角微微扯動,訴說她現在想要見證自己所有期待成真的急切。

方木木還沒到門口,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映入眼簾的是公公懷費明,他背對著自己,像是在抬著什麼。

此刻的時間根本不屑製造懸念,懷費明退著往院子裡走進來兩三步之後,方木木便看清公公和認識的街坊四鄰抬著一個人進來了,那人腳上的鞋子很熟悉,那人的褲子很熟悉,那人的身形也很熟悉,那人的臉卻被人擋住了,若還能看到什麼,那就是那人渾身溼透,依舊滴著水。

根本不用去看公公懷費明的臉色,也不用聽抬著的鄉親四鄰叫喊聲中的驚慌,方木木也知道那個人是誰。

讓方木木世界裡的時間復活的人群快速的擁擠進了屋子,方木木被遺忘在他們身後,沒有人關注到她,她再次跌坐在院子裡,怔怔地望著人們走進去的那間屋子。

屋子裡突然間響起夏雲歇斯底里的哀嚎聲,還沒有片刻,隨之而起的是更多人哀嚎哭聲,方木木不知道那些人有什麼可哭的,死的又不是他們的男人。但方木木能夠感受到,那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嚎哭聲像是悲傷掄起的錘子,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擊打著她的整個身體,她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片紅,那紅色還沒有完全覆蓋所有視線,黑暗遂至,更快地將她吞沒,她失去了意識。

待到方木木再次醒來時,她已經躺在她和傻新郎的屋子裡,外面的光透過窗戶想給予她溫暖,可屋裡的昏暗卻霸道的拒絕了。方木木的眼珠子轉動著想要尋求些許慰藉,到處可見的喜慶的紅刺痛了她的雙眼,讓眼淚再次決堤。

方木木並沒有在悲傷裡沉寂多久,她抓起袖子擦掉眼淚,用胳膊肘撐起身體,從炕上坐起來。她的視線不自覺的落在傻新郎平時睡覺的地方,意識在那裡停滯,目光在那裡發呆,直到她在淚眼中再也看不清楚那個地方,她才回過神來。

方木木緩慢的爬到炕邊兒,垂著的雙腳靸上鞋,撐著身體站起來,她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屋門外走去。

以前傻新郎會從這扇門衝進來,傻呵呵地為她送飯送水送各種吃食,也會端著她吃完飯的碗筷離開,但從現在到以後,那個傻呵呵的男人再也不會出現了,就像他在她的夢裡告別那般,就突然一下子消失,一下子再也不會回來。

門外的秋風捲起雨滴剛浸溼的泥土味迎面而來,它想把清新帶給所有受著苦難的人們,它想讓受苦難的人們因此堅強起來。方木木不知道別人是否堅強,她這一刻卻怎麼也堅強不起來。

方木木看著自己的腳提起,跨出門檻後,抬起頭,才發現院子裡都是宣告亡者的黑與白,前院的喪樂也隱約傳來,慢慢的爬進她的耳朵裡,爬進她的腦袋裡,在她的腦袋裡描繪出傻新郎平時的模樣,她突然快步跑了起來,沒有什麼悲傷阻止她停下,讓她變得遲鈍,她要去見傻新郎最後一面,畢竟她還沒有見他最後一面,她還沒有跟他道別。

越是這般地想,方木木感覺自己身體裡衝出來的能量就越大,讓她衝向前院的步伐變得更快。

隨著方木木越來越接近前院,喪樂的聲音也隨之越來越大,院子裡的哀嚎聲像是為這喪樂助威,讓它變得更加悲傷。

方木木任由眼淚不停的流,卻沒有哭出聲音,她還沒有見到傻新郎的最後一面,她怎麼能先讓哭聲去送傻新郎。

方木木到達前院時,才發現為喪樂助威哀嚎的人好多。明明她醒時還空蕩的院子,此刻卻擠滿了人,擠在她與傻新郎的中間。她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些人的擁擠,而是從人群中快速的穿過,一步步向公婆住的屋子而去,她知道,她的傻新郎正躺在裡面,等待她去見他最後一面。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的錯!都是你咒死我的兒子!你把兒子還給我!把兒子還給我!”方木木好不容易穿過人群到達屋門口,還沒踏進去,就被婆婆夏雲先看見,婆婆憤怒的衝了過來,一副想要殺死方木木的樣子,幸好周圍的人眼疾手快拉扯住了。

“放開我!都放開我!我要讓這個挨千刀掃把星償命!”夏雲在眾人的拉扯中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