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的尋常或許就在能夠將一切掀起的波瀾撫平,讓生活繼續往前,對波瀾念念不忘的是,人內心深處的不甘和不敢。

傍晚的斜陽還在山尖上歡舞著,瓦罐村裡的煙囪裡冒出帶著飯香的薄煙,天性貪玩的孩子還沒有半點兒想回家的念頭,等著吃飯的幾個老婦像往常一樣坐在村口絮叨著這一天最後的閒話,大多是關於誰家的閨女又出息了,誰家的兒子讓祖上冒青煙之類的話,說著別人家的光輝事蹟,順帶再明貶暗褒地誇一誇自家的孩子和孫子。

本就沒喝盡興的方建,聽了這些婆子的閒話,看著不遠處自家緊閉的大門,眼前回家的路彷彿在恍惚中生出數萬叢荊棘,讓他心裡更是不舒服。他停住腳步,將那條路來回看了些許時候,隨即吐了一口吐沫,轉身再次往陳家茶館而去,與其回去花費力氣去出氣,倒不如把那酒三五杯地倒下肚,來得酣暢。

今天因為一些事情的耽誤,餘採一個下午也沒在地裡幹活幹出樣子來,心裡又想著家裡的方木木,雖然方木木對今天的事沒什麼反應,但她總覺得不踏實,總算把日頭熬下了山,她邁著小碎步趕忙往家裡走。

餘採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去側屋裡看方木木,方木木依舊保持著蜷縮的姿勢,面對著牆睡著。可餘採知道,方木木並不是一個貪覺的孩子。餘採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撂下鋤頭,快步走到方木木跟前,一邊搖著方木木,一邊喊。

“木木?木木?”

“嗯?”方木木猛地睜開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色煞白,聲音微微顫抖著,“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沒...沒什麼事。”在方木木身後的餘採這才鬆了口氣,跌坐在炕沿上,“我就是見你睡太久了,害怕你晚上睡不著。”

“哦,我這就起來。”方木木翻起身,靠在牆邊,與餘採四目相對,她並沒有再說什麼。

餘採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方木木,用手撫摸著方木木蓬亂的頭髮,笑著說,“你醒醒覺,媽去做飯,你一天沒吃了,得吃點。”

方木木點著頭,看起來呆呆的,好像還沒有完全從夢中醒來。

袁家的院子裡倒是比方家熱鬧些,因為袁雨雙夫妻倆和袁雨聰兩口子明天都要回去該忙工作的忙工作,該忙家裡的忙家裡,這不中午剛吃完魚,晚上就又準備了一桌子的菜,想著讓這兩家子走得時候吃好點兒,等有空的時候能想著再來。

“這回我爸肯定是下血本了。”袁雨聰一邊夾起一筷頭小炒牛肉,一邊說。

“趕緊吃,吃完之後記得下回把我孫子給我帶回來就成。”袁友亮說著話,往袁承樂碗裡也夾了一筷頭小炒牛肉。

“那你得給我夾點啊,怎麼能只關心樂樂呢?樂樂又沒有成家,也沒有......”

袁雨聰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袁雨雙打斷了,桌子底下自己的腿還被袁雨雙踢了一腳,他這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眼神趕緊瞟向袁友亮,只見袁友亮衝他微微搖了搖頭。

“媽,我最喜歡你炒的這個地三鮮,就是那個菜香得喲,我只想給自己再裝一個胃,多吃兩碗米飯。”袁雨雙一邊嚼著菜,一邊又給自己的丈夫夾了一筷頭的地三鮮,然後又衝著丈夫說,“我就說我媽的手藝堪比大廚,你還不信?你嚐嚐。”

“從小到大,就你的這張嘴最能說。”林曼看著袁雨雙欣慰一笑,拿起筷子給袁雨雙夾著菜,“喜歡吃,以後放假沒事了就多回來。”

“哎。”袁雨雙一個三十幾歲的人,瞬間像個孩子一樣,歪著頭,聽著表揚,應著聲。

閒聊仍在繼續,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溫馨畫面,袁承樂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局外人,他又不是個傻子,怎麼會不明白剛剛二哥的話為什麼突然被打斷,大家都在努力讓他感覺自在些,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在這裡陪著他們把這頓飯吃完。

月亮依偎在樹梢上,看著地上的人家,像是看一出出精彩的戲劇。

眼看著時間也不早了,林曼率先站起身,結束了閒聊,“夜深了,收拾收拾,都去休息,明兒一早都還要趕路呢。”

“媽,您放著我來。”袁雨聰妻子一看自家婆婆動手要收拾碗筷,哪裡還坐得住,趕忙起身,奪過婆婆手裡的碗,“您歇著,有我呢。”

林曼看自家大兒媳這個樣子被逗樂了,自己又不是什麼惡婆婆,隨即笑著說。“人多了好收拾。”

林曼本想收旁邊的碗,結果自己的手被袁雨雙一把抓住,拉著她坐下,“媽,你看把你勤快的,今兒我在呢,輪不到你勤快啊。”

林曼也不好再說什麼,看著兒媳和女兒麻利地收拾桌子,她的眼前突然出現方木木的身影:如果那個孩子別遇到那個糟心的父親,沒有那一段受苦的時候,嫁給樂樂,或許也是好事,只是,有些事命裡定好的,沒法子......

袁承樂安靜地陪坐也到此結束,他默默地起身,什麼也沒說,退出了屋子,站在臺階上,看著月亮,心裡冒出來的是十幾年前課本上的那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吃得好嗎?”

袁承樂身後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倒是把他思緒打斷,嚇了他一跳,轉身看見袁友亮揹著手,站在他旁邊,他咧著嘴笑著說,“挺好的。”

“你是不是也打算回去了?”袁友亮看著院子,問話的聲音很輕,似乎稍微語氣稍微重一點都會顯得刻意。

“呃~~”袁承樂轉正身體,不再去看袁友亮,看著月光沒能照亮的黑影處,慢慢道,“有些事情,還需要些時間呢。”

“嗯,那就再住些日子,慢慢來,注意身體。”袁友亮說著,伸出手拍了拍袁承樂的肩膀。

袁承樂微微一愣,身體本能地一抖,他聽到袁友亮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夾雜著無奈,但聲音很輕很輕,讓袁承樂誤以為自己聽錯了,“好,我會的。”

袁友亮沒有再說什麼,隨即兩人在沉默中站了些許時候,直到屋裡傳來林曼喚袁友亮的聲音,這沉默才被打破。

“老袁,你幹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