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如同夏天裡掉到冰窖一樣,全身發抖。

他不可置信,問道:“怎麼可能呢?他剛剛還和我說話!他一滴血都沒流,他一點都沒受傷啊!”

“內臟出血,表面看不出,實際上裡面都破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剛剛還坐在那裡,一點都看不出。”

“一般被車撞的,表面上好像沒事,實際還是內臟都爆裂,體內失血,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出,還以為他們沒事。”

醫生拍拍楊志的肩膀,說道:“節哀順變吧,等一下家屬來到,辦完手續,就可以領走了。”

楊志腦海裡好像晴天霹靂一樣,醫生說的話一會遠、一會近、一會大聲、一會又模模糊糊的聽不清。

老曾啊,剛剛不是還說了那麼多話嗎?

怎麼會?

不可能!

不是一直在搶救嗎?不是做手術了嗎?

他想起老曾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說他“老實”。他要是知道這是老曾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肯定會讓老曾說點別的,比如有什麼話要留給他媳婦、他兒子、他未出生的小孩、他母親等等。

他要是知道這是老曾迴光返照的時刻,絕不會讓他說這些廢話,他一定問老曾還有什麼願望。

還能有什麼願望,不過就是想讓家裡人生活好一點,能每天吃上肉。

老曾啊老曾,要不是為了多掙點錢,你就不用辭掉工作,來做賣魚佬,也就不用來厲鄉進貨,也就不用被車子捲到輪子下面,今天也不會躺著這裡了。

不,是因為自己幫他做了個車後座,他才能跑到厲鄉那麼遠來進貨。

他要是好好地去潭鎮找魚攤大哥進貨,就不會出這個事情。

還是怪自己。

楊志懊惱得恨不得打自己兩耳光。

潭鎮歷來都是交通不便,全縣就只有兩班汽車,一班是三天一趟去縣城的,一班是五天一趟去德城的。所以潭鎮周邊的路,平時根本就沒有車子經過。

厲鄉不同。相對潭鎮而言,厲鄉是個偏僻偏遠的地方,但是它反而離隔壁市烏市很近,烏市是隔壁省的,各方面都比潭鎮好,所以來往的車輛會稍微多一點。

要是老曾還在學校老老實實地當老師,也不會出這攤子事。

老天爺啊。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烏市騎車回到西鄉的,也不記得自己在半路上到了老曾出事的那段路,他找到那半個車架車輪還有半筐死魚,怎麼扛回去給老曾媳婦的。

他只記得當他把老曾的訊息告訴曾大嫂的時候,曾大嫂哇的一聲哭出來,他才意識到,自己也很想哭,卻哭不出來。

老曾媳婦緩過來之後,和老曾媽一起在那裡哭天搶地,喊道:“老曾啊,老曾啊,我不應該嫌你工資低啊,我不應該嫌家裡窮啊!”

楊志想勸勸她說不怪她,但是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又來到學校,跟校長說了這些事情,又告訴校長錢都給老曾做手術了,剩下幾十塊錢,他想用來給老曾辦喪事。

“你放心,校長,我會替老曾還的。就從我的工資里扣。”

他剛賣油豆腐掙的24塊錢,減去給老農5塊錢,再加上校長借的,現在存款為負181塊。

校長叫他放寬心,這些事情都不急。

眼下最難的,還是怎麼把老曾從烏市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