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下來之後,胡承蔭發現呂世俊在伙房門口站著,看到馬春福,呂世俊小心翼翼地說:

“馬大哥,你還好嗎?身體有沒有什麼不舒服啊?”

胡承蔭不知道如何去描述,馬春福望著呂世俊的神情。

好像一艘岸邊擱淺的殘舟在眺望大海。

好像一片正在墜落的樹葉在回望新生的嫩芽。

好像黃昏的向日葵貪婪著最後一縷光照。

“你馬大哥身體好著呢!昨天就是太高興,喝得有點多了,沒事兒沒事兒!我得趕緊去爐房上工了,你忙你的去吧!”

呂世俊嘆了一口氣。

“阿青,我昨天肯定是惹馬大哥不高興了。”

“你想哪兒去了,人喝醉的時候總會做怪事兒說怪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啊!咱們今天不是還要去南邊山上探水源嗎?趕快走吧!”

胡承蔭一把摟住呂世俊的肩頭,把他從伙房帶走了。

這一次呂世俊跟胡承蔭一口氣走了好遠,比以往哪次走得都遠。

遠到即便站在山頂上,也看不到山坳裡的天良硐了。

他們所站的那座無名山下是一個廢棄的衝塃尖,因為過去大規模的地表開採,山上的土壤皆已流失殆盡,零星的雜草在堅硬的石壁縫隙中艱難生長。

天空陰雲密佈,讓山上那點稀疏的綠意更顯荒蕪。

山頂的大風吹透了衣裳,也吹起了呂世俊的額髮,露出了他光潔飽滿的額頭。

“阿青,你喜歡箇舊嗎?”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就在這兒討生活罷了。”

呂世俊看了胡承蔭一眼,伸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童年是在箇舊度過的,那個時候箇舊還不像現在這麼繁華,我每天大街上跑來跑去,街上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口音,那時候家裡很窮,父親常年紮在山裡挖硐,可是一直沒有挖到旺硐。為了支援父親繼續辦廠,母親搭上了自己的全部嫁妝,眼看著就要支援不下去了,卻突然挖到了旺硐。我們家一下子就有錢了,可奇怪的是,小時候雖然窮,可是我還時常能看到父親的笑臉,後來我們家蓋了大房子,每天吃穿不愁,可我再也難得看到父親笑了。後來我的兩個哥哥突然都生病去世了,父親一下子老了許多,我為了安慰他,就跟他說,放心,以後等我長大了,就跟他一起辦尖子、挖旺硐,父親卻狠狠打了我,要我以後決不能回箇舊,幹什麼都行,就是不能跟他一樣辦廠當鍋頭。沒過多久,父親就在昆明置辦了宅子,我和母親就搬了過去,再也沒有回來,直到現在。”

胡承蔭剛想說些什麼,呂世俊卻突然彎腰摘了一朵蒲公英,放在唇邊一吹,無數的小傘向山下緩緩飄去,尋找新的誕生地。

“我喜歡箇舊,在這裡有許多我小時候的美好記憶,我真的希望箇舊越來越好,我也希望自己能為我的家鄉出一份力。”

這些話說完,呂世俊朝胡承蔭促狹一笑。

“很煩吧,聽我喋喋不休了這麼久。這些話我要是跟父親說了,他一定會很生氣。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不瞭解他,我知道他這些年過得並不舒心,可能是因為我兩個哥哥的去世給他的打擊太大了,但有時候我又覺得,似乎還有別的原因,要是我們父子倆能心平氣和地聊聊就好了。”

“放心吧,俗話說,父子沒有隔夜仇,更何況你還這麼孝順!有你這樣的好兒子,你爹該燒高香了,怎麼會生你的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