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伙房都充斥著濃烈的血腥氣,讓人不禁戰慄。

馬春福徒勞地用砂丁們的爛棉絮裹住呂世俊。

呂世俊一陣猛烈地咳嗽之後突然往後一仰,失去了知覺,馬春福趕緊扶住了他的頭。

“世俊!世俊!你醒醒!快醒醒!”

胡承蔭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呂世俊的鼻下,尚有潮潤卻微弱的鼻息輕輕地拂在他的手指上。

過了一會兒,呂世俊悠悠醒轉來,眼睛亮晶晶的,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連面色似乎都多出幾許紅潤來。

“馬大哥……”

“別說了,世俊,你,你省點力氣……”

“不行,我要說……我沒有……時間了,我覺得,老天對我……真是……太好了,能讓我遇到馬大哥,馬大哥……你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以後……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等我……死了以後……見到你兩個哥哥……一定……會給他講……講你的事情,我會告訴他……這麼多年……你從來沒……有忘記他們……”

“世俊,別瞎說,你不會死!不會死……

“馬……大哥,當年……是我父親……對不起你,好在……這個債,我……的兩個……哥哥……和……我……已經幫他還了,馬……大哥……我不求你原諒……我……父親,只求……你一定……要放下……過去,好好……活著,為了……你……兩個哥哥……好好活……著……”

“我答應你,好好活著,我一定好好活著!”

“阿……青,阿……青……”

胡承蔭趕緊走到呂世俊身邊,屈膝跪在呂世俊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在,我在這兒。”

“學長,太可惜了,不能做你的……學弟了。”

因為過於悲痛,胡承蔭整個人都麻木了,沖淡了他的震驚和惶惑。

“阿青,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咳咳咳,對……不起,我……偷看了……你的……筆記,我真的……很佩服……你,你做的……事……真的……很了……不起,本……想著……等考上……聯大之後……在校……園裡假裝……跟……你偶遇,給你……一個驚……喜,可現……在不說……就真的……來不及了,學長,這些……日子……我非常……開心,認識……你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胡承蔭緊緊握住呂世俊的手,呂世俊的手竟是這麼的涼。

“我們已經是同學了,我就是你的學長,你就是我的學弟!學弟,其實……我的本名叫胡承蔭,‘承前啟後’的‘承’,‘蔭庇後人’的‘蔭’,很高興認識你,特別高興,真的特別高興認識你!”

胡承蔭聽到呂世俊在他耳邊喃喃道:

“胡……承……蔭……真……好聽啊!學長,你怎麼……哭了呢?別哭啊……”

呂世俊費力地抬起胳膊,想要去擦胡承蔭臉上的淚水,剛剛抬到半空中就無力落下,被胡承蔭接住,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學長,我好渴啊!”

“口渴是嗎?行,我知道了,你等我,我馬上給你拿水來!你等我啊!”

胡承蔭在幾個伙房裡裡外外四處找了一圈,好不容易尋了小半碗水回來。

然而等胡承蔭端著水回到呂世俊身邊時,他已經認不出他了。

“學弟,水來了,快喝啊!”

胡承蔭把碗放在呂世俊的嘴邊,他卻輕輕把碗推開了。

呂世俊緩緩抬起頭,他的眼睛盯著空茫的某處,似乎看到了他夢想和期許多時的美好事物,露出了得償所願的笑容。

“”母親,你終於來看我啦……我……真的……好想你啊!大哥……二哥,你們……也來啦!你們一點兒都沒變啊……”

胡承蔭知道,呂世俊生命最後的時刻是幸福的。

呂世俊雙目微睜,嘴巴微張,就這樣神態安詳地靠在馬春福的身上死去了。

死亡帶走了呂世俊的體溫,馬春福卻依然緊緊抱著他,久久不肯鬆開。

“馬大哥,放下吧。”

馬春福卻充耳不聞,胡承蔭試著將兩人分開,馬春福依然死死抓著不肯撒手,不迭喃喃道:

“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開槍!都是我的錯啊!我不該開槍!如果我不開槍,世俊就不會死……如果我不開槍,世俊就還活著!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