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貽琦先生來“止園”拜訪時,在大門口就聽見院子裡激昂的小提琴聲。

梅貽琦先生輕叩門扉,他滿以為裡面的人聽不到,沒想到沒敲幾下,十歲的梁再冰就從裡面拉開了大門,好奇地朝門外看。

在梁再冰的眼中,門外來人年近半百,戴著圓圓的眼鏡,這人身材很瘦,不但身型單薄,兩腮凹得厲害,越發顯出顴骨的高聳。他身穿一身板正的半舊淺色西裝,頭戴禮帽,腳上的皮鞋雖已不新,卻因為悉心擦拭而現出光澤。

梁再冰眼窩深邃,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她機靈的小腦袋瓜裡浮現出去年梅貽琦先生到家裡來拜訪的記憶,她還記得梅貽琦先生邀請父親母親設計房子之後,他們臉上開心的笑容,也記得那段日子裡,父親時常不顧背痛日夜在桌前畫圖,還時常跟母親拿著設計稿興奮地討論。

有時候梁再冰跑過去湊熱鬧,母親也不惱,還會把她摟在懷裡,告訴她等房子蓋好了,便帶她一道去看。可過去一段時間之後,她問母親房子蓋好了沒有,母親只是抬起手來揩了揩眼角,輕輕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見梁再冰有些遲疑,梅貽琦猜測她許是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便彎下腰來,將頭頂的禮帽摘下放在胸前,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他剛想開口,梁再冰乖巧地叫了一聲:

“梅伯伯好!”

梅貽琦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摸了摸梁再冰的頭:

“你的爸爸媽媽呢?”

“爸爸在屋裡休息,媽媽正聽黃棟權哥哥拉琴呢!”

梁再冰拉著梅貽琦的手走到了院中,梅貽琦舉目四顧,院中那顆垂絲海棠已然含苞待放,滿目灼灼。樹旁站著七八個一身棕綠色的空軍制服常服、外罩深駝色飛行夾克的年輕人,他們將拉小提琴的黃棟權團團圍住,黃棟權並不十分高,小麥色的臉上稜角分明,正閉目沉醉地演奏著西班牙小提琴演奏家薩s蒂的《流浪者之歌》,曲調時而沉鬱哀傷,時而悲壯激昂,令聽者深深沉醉。

林徽因梳著利落的四六分手指波浪捲髮,光潔的額頭無一絲碎髮,異常纖瘦的身軀穿著天青色做底的藕荷色碎花旗袍,外套藏藍色的天鵝絨罩衫,抱臂站在年輕人當中聽得入神,眉目之間有一縷憂色。

梁再冰想要跑過去叫母親,梅貽琦輕輕拉住她,搖了搖頭,梁再冰便乖巧地跟她的梅伯伯一起靜靜地聽著,直到一曲終了,掌聲響起,梁再冰終於跑過去,撲到林徽因的懷裡。

“媽媽,梅伯伯來了!”

梅貽琦先生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林徽因趕緊迎上前來。

“梅先生,等久了吧?再冰,你怎麼不告訴我梅伯伯來了呀?”

“是我不讓她過去找你的,也多虧了我來得巧,竟能聽到這麼好的曲子。”

梅貽琦從手提包裡拿出兩盒包裝十分精美的“吉百利”牌巧克力,遞給林徽因:

“詠華幫我買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林徽因雙手接過巧克力,落落大方道:

“自然喜歡,梅先生破費了,這下再冰和從誡可要開心了。”

林徽因揚手招呼那群年輕的飛行員弟弟們,他們之前只是規規矩矩地站著,不敢打斷兩人的對話,看到大姐朝他們招收,幾步就跑到跟前來。

“這位是西南聯大的校長梅貽琦先生。”

這幾位飛行員大多出身優渥,在參軍前都受過十分良好的教育,有幾位都是中斷了大學生涯投筆從戎,自然對梅貽琦十分尊敬,立刻彎腰深鞠一躬。

“梅先生好!”

“梅先生,他們都是筧橋航校第七期的飛行員,跟著航校一起從杭州搬到昆明來的,我們是在來昆明的途中遇上的,他們給了我不少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