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地獄來的人(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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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承蔭走到涼棚下面,白先生坐在桌前不緊不慢地記著賬,見他過來並未抬眼,輕輕放下毛筆,將賬冊合上夾在腋下,起身朝倉房走去,胡承蔭默默跟過去,一路跟白先生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路上胡承蔭趁機環顧四周,倉房位於北面一座三層磚樓的一層。三層樓加起來總有二三十個房間。二樓三樓不時人進出,看打扮不是換崗的礦警就是尖子上的其他管事的。隔著整片空場,磚樓正對面是一座座兩層的竹樓,前後兩排,共有十座,卻全部用竹子建成,柱子是竹筒,牆壁是編織的竹篾。此時這些樓裡似乎空無一人,只有幾個女子從最東邊一座竹樓進出了幾次,她們大多舉止怯懦、形容憔悴,感應到胡承蔭的視線,都把頭垂得低低的。雖然她們沒有穿著跟砂丁一樣的麻布衣服,可衣服上都打著許多補丁,想必也是在尖子上做工的。
白先生從懷中掏出一串鑰匙,抓出其中一把開啟了一樓最左邊一間房的門,開門的時候還有意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不讓胡承蔭看見。白先生瘦得過分,一件長衫罩在他身上,好像一把收著的傘,一雙枯瘦的手,手指毫無半點肉,一層皮鬆垮垮地裹著骨頭。在白先生雙手上下翻飛地撥弄著算盤珠子的時候,胡承蔭覺得他每根手指的指節跟串起來的算盤珠子如出一轍。白先生顴骨高聳,眼神精明,似乎時刻都在計算著得失利弊,胡承蔭覺得若是一個算盤成了精化作人形,那一定是白先生的樣子。
“你站在門口,不要動。”
許是為了防盜,這倉房竟然沒有窗子。即便是站在門口,胡承蔭也可以聞到一股難聞的黴味,胡承蔭強忍住了用手捂住鼻子的衝動,只好四下張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不經意間往倉房裡面瞥了一眼,發現倉房裡堆得滿滿當當,不但有許多被褥和麻布衣服,還有許多他從沒見過的奇形怪狀的工具。
胡承蔭正在專心致志地觀察,想把周遭的一切都記在腦中,突然身後有人拍了他一下,轉頭一看,就是之前那個一臉苦相的石欀頭,不知道為什麼,胡承蔭覺得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長得很像一頭牛,健壯卻馴順,沉默又悲傷。
他的目光跟胡承蔭碰到一起後微微頷首,胡承蔭也點了點頭,側身給他讓了路,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胡承蔭發現他左手的食指整個沒有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斷了一節。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單子,放在白先生面前。
白先生攤開單子看了看,擰緊了眉頭。
“尖五把,錘三把,炮杆兩根,撈勺兩個,引針三根……石欀頭,這些東西上個月不是剛剛領過嗎?欀刀三把,煤石燈五盞,啄子和塃鈀怎麼要十把這麼多?”
石欀頭低垂著眉眼,低聲道:
“這些東西本來就用得費,已經將就了一陣子了,砂丁們手上的啄子都壞了好些個了,再不領就耽誤上工了。”
白先生白了石欀頭一眼,用毛筆在單子上簽名,並用手指摁在鮮紅的印泥上,在單子上按了手印。
“明天上工之前到這兒來領吧!”
石欀頭轉身就要離開,白先生說道:
“等等!”
接著白先生朝胡承蔭的身後招了招手,此時胡承蔭才發現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後,她手裡捧著厚厚一摞麻布衣。那女孩身材高挑,膚色蒼白,頭髮細軟且微微發黃,唯獨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濃密的睫毛好像兩把扇子,忽閃忽閃地,她下巴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薄薄的,好像整張臉上就長了一雙眼睛似的。
跟胡承蔭之前所見的其他女工不一樣,女孩身穿一件杏色的上衣,下身穿了一條水藍色的綢褲,這身簇新的衣衫在周遭的環境之中看來十分扎眼,胡承蔭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似乎是感應到胡承蔭的目光,女孩突然侷促起來,臉色似乎變得更加蒼白,然而她卻始終沒有抬眼看他,只是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將手中捧著的麻布衣放在了白先生面前。
“白先生,二十套下工裝做好了。”
白先生點點頭,一絲不苟地將那一摞麻布衣細細地數了一遍,數目對上以後,白先生說道:
“小井,張欀頭的衣裳漿洗好了嗎?”
“洗好了。”胡承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個叫“小井”的女孩聽到張欀頭的名字身軀無法控制地發抖。
“你現在給他送過去吧!”
“是。”小井小聲應了一聲,轉身快步離開了。
石欀頭看著小井的背影,神情微妙,似乎是顧忌站在一旁的胡承蔭,他趕緊把目光移開了。
小井走後,白先生從架子上拿了一床被子和一個大麻袋,接著從那摞衣服最頂上拿起一套放在了被子上。
“明天開始上工,石欀頭,你帶帶他,今天那個赫發怎麼回事兒,是離死不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