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倚著憑几,書案上的燭火,與透窗而入的斜陽餘暉交相輝映,恰好灑在她臉上。她鼻樑生得高挺,其下的絳唇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看向李休璟。

她伸出右手,屈指輕輕地敲擊著手中的白鹿紙。

“他們若有這個心思,早就會答應。何必拖到現在。”裴皎然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我倒覺得他們另有所圖。”

話落,裴皎然垂首目光落在案上那疊白鹿紙上,彷彿能夠透過那薄薄的紙張看到隱藏在背後的陷阱。不用見面,她也能嗅出這背後的陰謀詭計。

這些江東世家,歷經數百年,其本質卻從未改變。他們知曉她的訴求,之所以佯裝願意讓步,實則是想換取更大的利益。

“江淮重淫祀,百姓廢稼穡。而新政令從推行到完全落成,至少得花上三年五載,或許更長。”李休璟道:“大量的土地空缺,少不得要安排人手去分配。百姓們眼巴巴地等著朝廷分配土地,可最終分到手的土地依舊只有那麼一點。獲益的依舊是那些世家豪強。”

聞言裴皎然冷哂,“朝廷未信守承諾,百姓們的訴求得不到滿足。淫祀也罷,佛教也好都會趁此機會死灰復燃。就此演變出附著宗教色彩的民變,亦如東晉時的五斗米教之亂,便是孫恩打著天師道的名義大量吸納流民,而引發的叛亂。”

同樣是世家出身的李休璟,即便在政治上的敏銳度不如裴皎然,可也能看清這個中玄機所在。舍小利,換大利,何嘗不是這權力牌桌上的玩法。

“這麼說來。沈雲舟透了口風給我,也是在替他們打探你的想法。”

“是。土地可以分配下去,但是到了最後他們依舊可以勒逼貧民賣地而不移稅,產去稅存。貧者無力納稅,淪為逃戶,大量土地又落到他們手裡。最終淪為佃農、莊客的百姓只會越來越多。”裴皎然眼中露了些許冷意。

朝廷最終還是得讓出大量利益給他們。

李休璟喟嘆,“那你打算怎麼辦?”

“接觸一二,也無不可。當然這件事得繞開沈雲舟。”裴皎然囅然莞爾,“反正江淮這地界有官身的,又不止他一個。一個空懸著的位置,還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它。”

“把棋手推出棋局,他豈不是要急死。”

話音甫落,裴皎然揚了揚唇。

自從那日李休璟去探過病,沈雲舟的病又比此前更糟,時不時昏睡好幾個時辰。

原先送到州府的公文政令,也悉數移到了驛館交由裴皎然處置。

而渡能在各處傳法已經有所小成,鄉間自發拆毀淫祠的不在少數。他一面傳法,同時江淮各地州府,也是不遺餘力地拆毀佛寺,又徹查僧籍,但凡不在僧籍的,一律遣返回所在原籍。被迫為僧奴的,也重新劃撥了土地給他們耕種。

按照朝廷政令,長安和洛陽是左右街各留二寺,每寺僧各三十人。諸道節度使的治州只允許留寺一座,且又將寺分為三等,上寺二十人,中寺十人,下寺五人。限期拆毀,廟中的銅像、鐵像、鐘磬,則銷溶鑄錢或者農具。

限佛在江淮一帶進展順利,魏帝嘉許的敕令便到了揚州。當然也伴隨著崇佛者對她的抨擊謾罵。

時下已然入秋,長安涼意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