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不留 “陛下,臣要彈劾一人……

“陛下, 臣要彈劾一人。”

禦史中丞的聲音鏗鏘有力,叫人不可忽視。

“你要彈劾的是何人啊?”

宮漏聲穿透垂拱殿的九重紗帷,柳紳的笏板在晨曦中劃出一道冷光。

禦史中丞的紫袍被穿堂風吹得獵獵作響, 奏章上”結黨營私”四個硃砂字像四柄利刃, 直指端坐在蟠龍柱下的丞相蘇珏。

”啟奏陛下, 臣三日前所呈奏本字字泣血,丞相蘇珏自恃平南有功,其門下舉子佔今科及第者十之六七......”

聞言, 李安甫的指尖深深陷進金絲楠木的扶手。

他看著蘇珏用銀匙舀起半盞牛乳,素白的手指撫過招財油亮的皮毛, 彷彿朝堂上雷霆萬鈞的指控不過是簷角掠過的燕鳴。

太液池的荷花香混著龍涎香在殿中浮沉,卻壓不住禦史臺特有的松煙墨氣。

”......更兼私調漕糧賑濟江南, 實乃收買民心、圖謀不軌!”柳紳的聲音陡然拔高,驚得簷下棲鴿撲稜稜飛起。

蘇珏忽然輕笑出聲, 懷裡的貓兒跟著”喵”了一聲, 引得幾個年輕官員慌忙低頭憋笑。

李明月摩挲著玉扳指,目光掠過太子攥得發白的指節。

三日前柳紳的奏章還壓在紫檀匣底,墨跡被晨露暈開, 倒像是江南梅雨時節洇濕的窗紙。

那時安甫捧著新貢的君山銀針來請安,茶湯裡映著少年人慾言又止的眉眼。

”蘇先生。”

李明月的聲音驚破一室死寂,”禦史臺所言漕糧之事,可有辯白?”

蘇珏終於放下銀匙。

招財跳上鎏金香爐,尾巴掃過青煙嫋嫋的狻猊紋:”江南春汛沖毀官倉,臣不過是將太倉存糧暫借三月。”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賬冊, 絹帛展開時似有寒梅暗香,”這是各州縣出具的借據,請陛下禦覽。”

李安甫看著那捲賬冊在宦官手中傳遞, 難免想起去歲冬夜。蘇珏披著鶴氅在東宮講《鹽鐵論》,炭盆爆出火星時,他伸手拂去自己肩頭的雪。

那時賬冊就擱在青玉案上,墨跡未幹的借據疊成小山,蘇先生的手指被凍得泛紅。

”即便如此,也該先奏請聖裁。”

柳紳的笏板重重磕在青磚上,”丞相專權至此,置陛下於何地?”

殿角的銅壺滴漏突然發出清響,李明月望著漏箭上移的刻度,想起今晨太醫跪在龍床前說的”沉痾難返”。

而自己與長孫的孩兒出生已滿三月,,朝堂上對於太子之位的揣測暗流湧動。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今生蘇先生身體沒有像前世一般積重難返,反而是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他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若到時自己賓天,單憑安甫一人怕是無法壓制滿朝文武。

所以,李明月心裡有了一個呼之欲出的想法。

他要利用安甫對蘇先生隱匿的情意將二人緊緊綁在一起,以防日後有什麼不測。

恰好此時招財躍上丹墀,他看見太子李安甫猛地站起身,蟒袍下擺掃翻了案上的茶盞。

”平陽侯禁足半月,閉門思過。”

李明月的聲音像淬過冰的劍,”太子禦前失儀,同罰。”

李安甫的玉佩撞在蟠龍柱上,碎玉聲驚起更多飛鳥。

蘇珏彎腰拾起半塊殘玉,指尖輕輕劃過李安甫顫抖的手腕。

這個動作快得像是錯覺,卻讓李明月想起五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握住王兄的手,接過那方染血的冀州王印。

……

梨花謝盡時,蘇府西跨院的垂絲海棠開得正好。

張懷瑾捧著新收的《南史註疏》穿過月洞門,正瞧見蘇珏半倚在藤榻上,指尖懸著半塊松子糖逗弄池中錦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