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鶴一)

皓月當空, 明輝千裡。

露落園的一方天地裡,蘇珏還在窗下的書案前筆墨不停。

夜風吹開窗欞,惹得他鬢邊的白發輕輕拂動,他卻渾然不覺。

小蘇元打著哈欠, 卻仍歪著腦袋靠在桌案上盯著蘇珏。

沈爺守在屋外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青蓮先生親手釀的酒。

季大夫帶著未消的怒氣翻看醫書, 還不忘改一改蘇珏的藥方。

青蓮先生於高樓中一遍又一遍的描繪著蘇珏給她敘說的後世人間。

福嬸打著蒲扇坐在門外和友人閑談。

兩位姑娘在閨房中說著悄悄話。

每個人都各自安好。

此時的十二樓靜謐無聲, 歲月靜好。

這一晃,張懷瑾已在此住了將近一個來月, 每日行程莫過於讀書, 寫字, 閑暇之餘便與小蘇元嬉鬧一陣。

蘇珏雖對他說過,不需要那麼多的繁文縟節, 但張懷瑾依舊是寅時一過便起身, 洗漱完畢後,便開始複習前一日蘇珏所留下的功課。

由於近來蘇珏身體不濟,一睡睡到辰時也是常有的事,此時張懷瑾便侍奉在蘇珏左右, 幫蘇珏打水擦臉,奉茶更衣。

蘇珏曾多次告訴張懷瑾, 不需這般周到, 畢竟將他留下是讓他讀書明理由, 而並非是為了服侍自己的。

可蘇珏說了幾次, 張懷瑾還是如此, 故而也就順其自然。

除此之外,張懷瑾也覺得這十二樓是個十分有趣的地方。

其中有一身穿白衣白衫, 看起來風流瀟灑,舉止間又有一絲縹緲的人經常故意去逗弄小蘇元。

每次都氣的小蘇元呲牙咧嘴, 最後去找先生。

先生將小蘇元護在身後,笑著和那白衣人說,“裴公子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

“小蘇元這麼可愛,我逗一逗怎麼了,蘇珏公子難不成這麼小氣?”

想到這裡,張懷瑾微微揚起了嘴角,回想起第一次在露落園上課時的情景。

“懷瑾,你可知道什麼對樹來說,什麼是最為重要的”蘇珏倚在軟榻上披著薄毯如是問道。

張懷瑾仰首望了望蘇珏,與他那柔和的目光相望。

“先生,是樹幹嗎”張懷瑾如是答到。

蘇珏將手放在了張懷瑾的肩上,甚是溫暖的說道,“不,是樹根。”

張懷瑾很是好奇蘇珏的答案,臉上霎時顯得有些窘迫,蘇珏更是看到少年的樣子,笑了出來。

“懷瑾,你看這樹,雖看似挺拔,茂盛,但如果沒有黃土栽培,清水灌溉,它也無法生長到這般。”

蘇珏攬了攬薄毯,接著說道,“天地萬物相生相剋,息息相關,不可分離。”

張懷瑾正了正身子,認真聽著蘇珏的教誨,而眼神之中更是充滿了尊敬和嚮往。

“懷瑾,記住了,上孝父母,下愛妻兒,此乃人理。

忠君愛國,秉持正義,此乃公理。

然,天下之間萬物皆是珍貴,不可因一時之念起殘害之心,此乃天理。”

蘇珏一字一頓地向張懷瑾說出自己對他的期盼,語氣倒像是父親教導兒子一般,“如果今後遇到抉擇時,就想想先生今日說的話。切莫忘記這八個字,忠義為本,仁善是源。”

張懷瑾眉頭緊皺,用力點頭,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只是自那日起,蘇珏說的這幾句話就一直停留在張懷瑾的腦海裡,心間裡,不曾遺忘。

此夜,張懷瑾獨自走出房間,眼神中依舊有著那深入骨髓的憂傷,不知是為了蘇珏,還是感慨自己的身世。

他攬了攬披風,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果然,盛夏之後,天便冷了起來。

他望著天上的明月,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