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個人。

祂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地認識到這點。

一個可以肆意大笑,可以放聲大哭,也可以為了一點小事破口大罵的……人。

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打斷了阿蒙的思緒,分身們將尋到的記憶沙礫交給祂,又再度飛向猩紅的海面。

阿蒙從無數收藏中挑出某個倒黴的“狂亂法師”的能力,適當“放大”了這些記憶沙礫互相吸引的特性——於是“青年”和“青年”聚集在一起,“少年”和“少年”聚集在一起,“童年”和“童年”聚集在一起,就像異極磁鐵互相吸引,相似的溶劑互相融合。

那些支離破碎的聲音,影象,氣味,觸感重新組合,新的記憶碎片在誕生,祂好奇地觸發了它。

這次會看到哪個時期的父親呢?

刺耳的鳴響拉響了記憶的序幕,緊接著無數穿著白色制服的人出現了,他們面面相覷,驚慌在噪音中瀰漫開來,阿蒙藉著父親的眼看到了許多管道和儀器,還有一個個紅光閃爍的燈,就像一隻只不懷好意的眼睛。

有的人發出崩潰的啜泣,有的人憤怒地咒罵,有的人焦急地踱步,開始摸口袋裡的煙盒,父親在其中算得上最為鎮定的幾個,緊接著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朝著這棟建築的深處走去。

走廊蒼白而幽靜,彷彿怪物的食道,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阿蒙聽出這是個男人的名字。

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後,父親的腳步急促起來,漸漸變成了小跑,阿蒙幾乎能聽到他亂如擂鼓的心跳,他坐上了升降梯,在下降了不知多少米後,金屬門在他面前開啟。

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同樣穿著白色制服的男人站在欄杆前,神色痴迷地向下看去。

下面是一個深坑,一個漫出黑色液體的深坑。

父親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他跑了過去,想把那個人拽回安全地帶,可是已經遲了,男人翻下了欄杆,投入了黑色的液體之中,泥牛入海般悄無聲息,一絲波瀾都未曾驚起。

“那個是……混沌海?!”

還不等阿蒙細想,血海就震盪起來,萬頃狂瀾如北海巨妖的觸手般襲向祂!

“小烏鴉,回神!”

梅迪奇的聲音將祂從父親的回憶中抽離,而蝶群裹挾著祂,將祂帶離了夢境。

“真是……太亂來了。”

“檸檬片,金盞花,洋甘菊,你要哪個?”

“洋甘菊吧。”

曬乾的白色小花在開水的沖泡下舒展肢體,散發出清淡的馨香,很好地衝淡了那股環繞在阿蒙鼻尖的血腥味,雖然說刺激和冒險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這種平淡安寧的感覺也很不錯。

透特背對著祂,在櫥櫃裡翻翻找找,最終拿出了一碟杏仁餅乾和一小罐糖漬話梅——從上一個紀元起,祂就總喜歡在身邊備些吃的。

“在笑什麼?”

“父親的記憶裡有一隻松鼠。”阿蒙拿起一塊杏仁餅乾,“會帶著松果來敲父親的窗戶,然後父親就會給它一塊餅乾。”

“還挺有禮貌。”

透特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祂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血色重新回到臉上。

“你和父親真過分。”阿蒙故意板起面孔,“明明你們那個時代有那麼多有趣的東西,卻從來不說。”

“那是為了給今天的你留一點驚喜。”

“哼,其實你只是嫌麻煩吧。”

透特嘆了口氣,沒有否認,這無疑給了阿蒙得寸進尺的機會。

“現在讓我原諒你還不晚,給我講講你以前是什麼樣的,我就原諒你……”

“尊敬的隱匿賢者,您的信徒阿諾德請求覲見。”

一個恭謹的聲音很不巧地打斷了阿蒙的借題發揮。在得到許可後,一個蜜色面板,紅棕頭髮的天使進來了,祂訝異地看了阿蒙一眼,隨即將頭埋得更低了。

“何事?我的眷者。”

“我有重要的事物交予您。”

阿諾德捧起一個黑色的信封,上面的紅月蠟封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