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記憶的碎片(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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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臉……”
“沒事。”
祂習慣了。
幾隻眼睛在透特的半張臉頰上裂開又閉合,但還是留下了幾道割傷似的縫隙。透特低垂著眼,阿蒙看出祂在難過。
剛才的畫面之所以會變紅,是因為倒吊人眼中落下血淚,而那歇斯底里的囈語……是神明的哭嚎。
祂在因為無法帶來救贖而感到悲哀。
出於一種無言的默契,祂們沒有說出心中的猜想,而是在血海上方漫遊了一會兒,最終撈到了一個麵包糠似的,幾乎要被忽略掉的記憶碎片,點進去後,裡面並沒有呈現出先前那種連續劇似的畫面,甚至連劇間廣告都比它長久——因為這個記憶碎片只是一張畫,白茫茫的雪原,紅磚的房子,一連串腳印,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完全看不出誰在這兒做了什麼。
這種“麵包糠”一樣的記憶碎片,祂們又跟大海撈針似的撿出不少,有的是單純的畫面,巨大的鋼鐵殘骸被籠罩在陰雲之下,有的是一段旋律,透特隱約能聽出《白樺林》的調子,還有的僅是一段冰冷的資訊,“全面封鎖切爾諾貝利”。
“感覺到了嗎?”透特嘆了口氣,“越久遠,越破碎,越零散,越難以解讀,也越難拼湊。”
“‘很難’的意思就是還有希望?”
“如果——我是說如果恰好撈到兩個時間點非常相近的記憶碎片,它們就會相互吸引,彼此結合。”透特露出一個苦笑,“如果幸運眷顧,讓這種巧合發生數十次之多,就能湊出一個相對完整的記憶片段。”
顯而易見的,這是一個浩如煙海的工程——先別說倒吊人的夢境充斥著極端情緒,呆久了於自身無益,透特自己也要對成千上萬的信徒負責,無法將太多的時間花在這裡。
阿蒙沉默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會找到更聰明的方法。”
“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捷徑可走的。”透特疲憊地笑了一下。
不知從何時起,即便是翹起嘴角看上去就要耗去祂不少力氣。
阿蒙別開了眼睛,岔開了話題:“你真的那麼確定……‘遺忘’是祂瘋狂和痛苦的癥結所在?”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阿蒙立刻後悔了,透特臉上強撐的笑容在一瞬枯萎,眼中盛滿搖搖欲墜的悲傷,祂想要倒轉時間,似乎這樣就能當什麼都沒發生,可心神卻溺斃在那兩泓紫光裡。
“大概是五年前,我陪祂聊天,給祂唱了首《貝加爾湖畔》,祂看上去很開心,也想高歌一曲……”
“可還不等哼出一段旋律,祂就哭了。”
“祂一邊崩潰成一灘陰影,一邊哭著跟我說,‘我不知道怎麼唱《白樺林》了’。”
“從那天起,我就在想……我們一心想著替祂收回權柄,宣揚祂的事蹟,祂的尊名,想讓祂接近那個‘完整的’造物主,可卻忽視了那些……祂努力想抓住的,卻像沙子一樣從祂手中流走的東西。”
透特幾乎每說幾個字就要停頓一下,祂的聲音和呼吸都是顫抖的,可卻仍舊堅持著說了下去。
“我常在想,如果再早一點發現問題所在……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為什麼?
天生神話生物的心底升騰起茫然的迷霧。
為什麼父親始終忘不了作為人類的自己呢?
為什麼父親執掌過全知全能的權柄,建立過光輝常在的永晝神國,高踞於星界的頂端,享受全世界的朝拜,最終卻忘不了那片蒼白的雪原,忘不了一首歌,忘不了那個……渺小的自己呢?
難道成神的百年千年,都比不過做人的那數十年嗎?
祂想要握住隱匿賢者的手,拭去祂的淚,攬過祂的背,說出讓祂覺得寬慰的話語,可卻像被凍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我在害怕。
阿蒙後知後覺地得出這個結論。
那些祂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卻是我無法理解的謎題。
我害怕暴露我們之間天生的隔閡,卻只能以沉默來假裝若無其事。
“抱歉,我最近精神不太好。”透特吐出一口氣,“我們出去吧。”
“祂們知道嗎?”沉默良久後,阿蒙突然問道。
“什麼?”
“梅迪奇和烏洛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