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指揮手下洗劫船隻,讓丈夫看著妻子被姦汙,父母看著孩子被斬首的時候,你有想過今天嗎?”

“你們一定沒想過今天,因為在這個非凡至上的世界,你們覺得手握力量就可以肆意妄為,地獄對你們來說不過是嚇唬孩子的謊言……確實,我偶爾也會懷疑‘地獄’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所以我決定自己挖一個地獄出來,雖然逼仄了一些,但希望能符合你們對‘地獄’一詞的想象。”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彷彿潛行的蝮蛇,比純粹的死寂更讓人不安。恍惚之間,一個連眼淚都乾涸了的痛苦魔女意識到囚禁著自己的冰棺消融了,但她無力逃跑,因為黑色的荊棘纏上了她的軀體,將尖刺插進了她的血肉,壓榨著她的生命力,痛苦的悶哼從她早已嘶啞的嗓子裡發出,她的尖叫早已在先前的折磨中耗盡。

沒關係,這點痛苦不算什麼,我已經習慣了……她這麼安慰著自己,卻突然感覺一根荊棘猛地刺入了自己的腹腔。

“咕嚕,咕嚕——”

魔女沒有立刻死去,她驚恐地感覺到植物的枝條在她體內蠕動,撥動把玩著內臟,用細小的新枝戳弄著這些沒有面板保護的部分,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了她,使她徒勞地掙扎起來,新枝捅破了她的胃,然後逆著食道一路往上,最後從口腔伸了出來!

在她逐漸灰暗下去的視野中,一朵鮮紅的玫瑰花在枝頭盛開。

透特看著她的頭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到一邊,臉上無悲無喜,陰影在祂的腳邊蔓延,舒展,直立,最終變成了西裝革履的孟柏。

孟柏在微笑,舔了舔嘴唇,酒足飯飽一般。

細小的破碎聲從空氣中傳來,祂們一起抬頭看去,被從破洞中射入的天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雪花和黑羽紛紛揚揚地落下。

“原來是你。”

隱匿賢者發出宛如解脫的嘆息,用一貫溫和平靜的目光看向時天使,不再言語。

一陣劇痛從臉上襲來,視野中時天使的身影分成了七八個,透特知道自己的神話生物形態又冒出來了,祂左半張臉上裂出了條條縫隙,裡面的血肉凝固形成黑白分明的眼珠。

一定很醜吧。懷抱著這種想法,祂打算找個地方藏起來,把這一陣難堪的時間捱過去,卻被阿蒙抓住了手腕,並不擅長蠻力的偷盜者此刻力氣大得嚇人,箍得祂手腕都微微發疼。在透特反應過來之前,阿蒙便拉著祂離開了這個幽暗血腥的空間,撞入鉛灰色的天幕和紛揚的大雪中,距離被接連偷走,眼前的景色輪番變幻,港口,森林,村莊,目不暇接……祂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透特只能確定自己還在北大陸。

透特終於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哪裡都好,不要呆在那裡。”

不要呆在那麼漆黑渾濁的地方,你應當呆在陽光和藍天下,被綠草和鮮花包圍,被信徒的朝拜和眷屬的頌揚包圍,被柔軟的枕頭和溫暖的被褥包圍,就和以前一樣。

似乎是知道透特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的模樣,阿蒙一直拿後腦勺對著祂,但聲音沙啞得像含著沙礫。

“去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吧。”透特輕聲說:“我們談一談。”

朧車在靈界的迷霧中慢悠悠地行駛,兩隻銅鈴似的大眼骨碌碌地轉動。

檸檬片在熱水的沖刷下煥發出清香,透特把茶杯推到阿蒙面前,說:“你一個問題,我一個問題,可以嗎?”

“可以。”

“那我我先問了,那場雪崩是誰的手筆?”

“亞當。”阿蒙回答得毫不猶豫。

“我很高興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你。回去告訴亞當,看在這次沒有人員傷亡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透特給自己也倒了杯茶,“該你了。”

“那個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陰影是什麼東西?”

“祂是我心性中陰暗面,在‘墮落’權柄的影響下和我的影子融為一體,最終呈現出你看到的樣子。”透特頓了頓,“話說你是怎麼發現那個地方的?我還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呢。”

阿蒙拿出一個有些褪色的毛線團,線頭的一端綁著一根斷掉的琴絃。

它的名字叫“艾麗阿德涅之線”,在古希臘神話中曾幫助忒休斯從米諾斯迷宮全身而退,被透特用“神秘再現”從歷史的塵埃中撈出。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尋路,而綁線上頭上的物品會將道路引向物主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