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回答祂,說完這句話後,人格側面消散了。

“嘶,我的……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走過來的。”

金髮神父回答得太過鎮定自若,以至於讓人生不出疑竇。

桑尼·切斯特是在外出打獵的路上遇到這個悽慘的神父——雖然他的氣度從容和藹,但他掛著冰碴的鬍鬚,蓋著雪花的頭髮,單薄得毫無禦寒功能可言的佈道袍無一不讓人聯想到“悽慘”二字。淳樸的人道主義精神促使桑尼把這個可憐人帶回了家,在一點心理暗示的作用下,他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一切可疑之處。

暖意在開門的時候撲了來客滿面,其間夾雜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酸甜香氣,或許加了西紅柿。桑尼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問客人想來點酒還是茶。“乾脆喝點酒吧!”不等愣神的客人反應過來,他就自作主張地開啟了放酒的櫥櫃:“喝點酒會更暖和。”

“謝謝您的慷慨。”

明晃晃的火焰在壁爐裡跳躍,乾燥溫暖的皮毛吻上祂的手掌,打鼓一樣的切菜聲從廚房傳來,一小撮白色的煙霧衝出鍋蓋的氣孔……那麼熟悉。亞當把自己從過往的幻象的裡抽出來,但眼睛還是不著痕跡地瞥著後廚,琢磨著湯裡有沒有放奶油。

“嗯,咳,沒什麼,畢竟慷慨是一種……一種……”這文縐縐的語調讓桑尼有些受寵若驚,瞧著對方這身肅穆的佈道袍,他絞盡腦汁地去回憶聖典上的句子,卻始終憋不出來。

“慷慨是一種無私美德,它常表現為不求回報的饋贈。”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桑尼的妻子從後廚走出來,頗具威懾性地瞪了他一眼,於是他訕訕地把手從櫥櫃上放了下來。

“熱湯更能消除疲勞,酒的話還是留到篝火晚會再喝吧。”

“也感謝您,夫人。”

和祂預想的一樣,湯汁是西紅柿的顏色,甜菜頭的顏色,胡蘿蔔的顏色,一寸一寸地熨過被寒氣麻痺的唇齒和胃部,沒有放奶油,但放了牛肉,洋蔥,土豆,看上去就給人以飽滿富足的印象,嚐起來也不賴。

作為觀眾,祂習慣了不動聲色,可卻有那麼幾秒的不願直視這對夫妻的眼睛。

“派幾個人來種土豆?沒問題啊。只不過比起幾個可有可無的苦力,我更希望你親自過來一趟就是了。”透特往嘴裡丟了一顆松子,“我想再種幾種蔬果。”

在確定每一面鏡子都能執行如常後,透特便回了皇帝和公爵這邊的席位。圖鐸將“梅迪奇大人的子嗣表現的不好就要被罰去北境種土豆”一事當笑話提了一提,卻不料開啟了意料之外的話題。

帝國越往北越是天寒地凍,在被稱為“北境”的邊緣地帶種植作物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雖然這個時代的科技並不發達,但大可用神秘手段補上欠缺——更何況還有一個天氣術士杵在這裡,不用白不用。參照溫室大棚鎖住陽光熱量的原理,透特在耕地四周佈置了防止非凡力量溢散的儀式魔法,這樣一來梅迪奇營造出的氣候效果就能持續存在,與這種氣候相適宜的作物也能穩定產出,這讓自然條件嚴苛的北地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自給自足。

“你可真能折騰,去年不是才種了甜菜和萵苣嗎?”

“今年我想試試芹菜和蘋果,而且去年的甜菜不夠甜,再種一批好了。”

梅迪奇很是無語:“那是蔬菜,又不是糖,要這麼甜幹什麼?”

透特一本正經地說:“因為它的名字裡帶‘甜’。”

“那你還不如種甘蔗。”

“甘蔗喜歡溫暖的天氣和充沛的陽光,比甜菜難伺候多了,你確定?”

梅迪奇眉毛一挑:“但還沒有試過,你怎麼就知道我不行?”

“確實,男人不可以說自己不行。”透特贊同地點了點頭,有點遺憾這個時代沒人聽得懂這個梗。

一眾天使都聽得一愣一愣的,隱匿賢者就算了,紅天使居然也在一本正經地討論作物,這場景未免太過玄幻。圖鐸適當地奉承了一句:“兩位大人還真是關心民生。”

“畢竟我有一批信徒祖上就駐紮在那裡,我理應引領他們過上富足的生活。”

“廢話,負責戍邊的是我的兵,不多種點吃的,讓他們餓著肚子跟半巨人打嗎?”

雖然一個客氣一個譏諷,但都透露著一股理所當然的意味。

貴族有貴族的狂歡,平民也有平民的享樂。

他們沒有沙龍,沒有舞會,沒有綢緞的扇子和絲織的袍子,但有面包和醃肉,有洋蔥和羅勒,有石榴汁和烈酒——這些足夠他們過上一個不會比貴族愁苦的建國日了。託兩位沒事經常琢磨明年種什麼的天使的福,他們廚房裡的儲備即便不像爵爺們那樣豐富得叫人眼花繚亂,但也不至於空虛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