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看著眼前的那兩個鬥法頗激烈的老者,其中一個穿著紫金道袍,鬚髮皆白,氣度端得有幾分鶴骨仙風的身影,且感受到身旁兩位姑娘的緊張,不消說這老者正是百獸山莊的掌門靈風道人。而靈風道人對面的,同樣是一個老者,只是此人面額雖皺紋橫生,卻是頭髮烏黑,縱有滄桑之色,看去反有幾分年輕之態,顯然是駐顏有術的結果。

靈風道人眼梢掃過,注意到不遠處的紫色雲霞,一眼便變認出了這是自家孫女兒的法寶,臉色頓時微微一變,心頭又驚又慮,這要緊關頭,這丫頭怎麼會在這裡,可強敵當前,也顧不上多想什麼。

那老者自也發現了幾人的氣息,在看到那「紫雲煙障」時,目光微微一怔,隨即冷笑地看了靈風道人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

狂風吹過,兩人的身影飛到那風鷙上空時,從雲端之處慢慢降了下來,聽得那隻上古奇獸的聲音越發微弱,那詭異的黑氣如跗骨之蛆一般緊緊纏著它的身軀,這般看去,原本駿如神隼一般光鮮美麗的一身羽毛,此刻也在掙脫著困陣的過程中,脫落無數。

靈風道人見到此況,尤其是那個詭異莫名的陣勢,眼中又驚又怒,而隨後看向對方的神色,同時不停的劇烈變化著,隱約還有一絲心痛。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略帶著一絲沙啞,道:“你果然是本門的奇才,數百年不見,這玄陰聚獸旗終究還是讓你煉成了,只是為兄卻沒想到,你竟然會勾結外人,作此欺師滅祖的行徑,乘雲,你是在太令我失望了。”

那老者聽到這話,尤其是那個早已被他忘卻的名字之時,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抬眼向靈風道人望去,這個昔日的師兄,面上隱隱有青筋閃動,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那麼痛心疾首的表情,分明仍一如當年那般剛烈而令人不可迫視。

“當年的乘雲,在被逐出師門的那一刻,便已死了。”那老者凝視他良久,慢慢地說了一句。

靈風道人紫金色的道袍在狂風中兀自飄蕩,隨即彷彿強力壓抑什麼,深深呼吸,片刻之後,當他再次抬眼看向對方的時候,已然是一副冷漠而視表情。

他深深看著對面那張曾經熟悉但此刻卻這般陌生的臉龐,冷冷地道:“當年恩師收你入門牆的時候,便曾對我說過,你天賦異稟,他日成就必在他之上,他老人家對你有多大的期望,你知道麼?”

老者嘴角微不可察的抽動了一下。

靈風道人盯著他,道:“恩師一生只有我們兩個弟子,在我心裡,從來都把你當做至親之人,所以就算當年你被逐出門牆,我也一直心存希望,希望將來有一日你能迷途知返,重返正道。”

說到這裡,他聲音變得更為低沉,道:“可是,我終究還是錯了,我早就應該明白,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我身邊學道的師弟了,甚至沒有顧念一絲本門對你的恩義,十多年前那一晚,便曾有人潛入過山莊裡,卻被我門一個弟子發現,於是痛下殺手,我沒猜錯的話,那個人是你吧。”

那老者冷笑不改,慢慢點頭道:“是又如何?”

靈風道人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悲痛的表情,隱隱還透露著恨意,慘然笑道:“你知道被你殺的那個人,是誰麼?”老人忽的怒目圓睜,喝道:“是我唯一的兒子,你知道麼!”

老者眼中神色突然變了變,一下子怔住了,甚至於他的身子也不知為何,輕輕顫抖了一下。

“你若是真把我當成袍澤的話,當初又為何讓師父不要把本門的真傳交給我,為何在我被他逐出師門的時候,一句為我求情的話也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煉製玄陰聚獸旗的事情,只有你知道,師父是怎樣發現的,你心裡最清楚!”

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麼極恨一般,老者臉上在幾度變幻後,忽然不由自主的咬緊了牙,甚至連身子也開始無法控制的顫抖,冷聲嘶聲道:“靈風,我告訴你,這些年來我吃過的苦頭,你一件都不能少,我應得的東西,你一樣都不能多。”

靈風道人望著他良久,忽然笑了,彷彿忽而聽到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情一般,連臉色也由白轉紅,繼而又變得蒼白而蒼涼。

那老者越發憤怒,恨聲道:“你笑什麼?”

靈風道人卻沒有理他,只是慘然而笑,面上神情更加決然,只聽一聲拂袖,老道並指如劍,催化出一道指劍來,靈力迫人,洶湧澎湃,直欲擇人而噬,映襯著老道蒼涼的臉龐,彷彿有些猙獰。

“沒想到原來在你心中,為兄只是一個卑鄙之徒,也罷!也罷!你我往日情義,今日一刀兩斷!”

鏗鏘之話語,再無半分猶豫。隨之而起的一道亮光,撕破了這片沉默,凌空在靈風道人的道袍下襬處橫掃而過,銳聲難平,良久方息。狂風中,留下的是橫隔在兩個人中間,是一截隨風飄卷的割袍。

那老者看著眼前的靈風道人,彷彿也為之神態怔了片刻,隨之厲聲大笑,“靈風啊靈風,到今時今日,你又何必再裝好人,當日你在師尊面前痛斥我沉溺魔道,好啊,你說我是魔,那我莫乘雲,則為魔好了!我是迷了途,可你又能告訴我,什麼才是正路麼?世上又有什麼地方能讓我知返!”

靈風道人冷眼相看,淡淡道:“你偷學本門禁忌,是為不義,為煉魔寶以不惜以活人之魂生祭,更是犯了我正道的大忌,你這般背棄正道,又有什麼好說的。“

“正道?什麼才是正道,你的道便是正道麼?憑什麼你能繼承那個老不死的衣缽,成為一門之長,我就要被禁一身道行,在外面活得像一條瘋狗!我呸!”

老者臉色忿恨,仰首看天,大聲唾棄道。

靈風道人怒聲喝道:“執迷不悔!師父一生看人極準,他老人家臨終前說你天生聰慧,本性卻野性難馴,若不加以管束,好好引你入正途,他日必成大患,當初的我出於一時惻隱,放你一馬,終究是鑄成大錯,師父在上,今日便讓不肖弟子柳靈風,為本門清理門戶!”

老者長笑一聲,滿是輕蔑之意,只見他念念有詞,將手一指,便有數道烏光從他衣袖竄出,騰騰亮起,煞氣迫人,冷然道:“廢話少說,你我既已恩斷義絕,這數百年來的恩怨,便在今日做一個了斷!別以為你靈風道行了得,就可以殺的了我!”

話音剛落,只見他怪目一瞪,那數道烏光便驟然騰起無數穢氣,如冥河之水,滾滾而來,朝靈風道人襲捲而去。

靈風道人看到這些攻來的詭異手段,眼中厲色一閃而過,彷彿作了什麼重大抉擇一般,深深呼吸一口氣,右手處默掐靈訣,便見幽幽赤光亮起,一柄三寸有餘的飛劍從他掌心間祭出,只在一剎那間,火光乍現,如純陽之玉,凌空而生,四周忽而變得熱浪迫人。

那小小的火紅飛劍在靈風手中輕顫一聲,只見老道手掌一翻,鬚髮皆飄,面容嚴峻,左右手成劍指,隨著法訣一劃,一股巨大的純火之焰,霍然隨那飛劍離體而出,就是狂嘯的火龍,在半空之中似緩實急,向襲來的那幾道烏光湮沒而去。

“嘶…”

只在一聲烈火奔騰的呼嘯聲中,那幾道鬼氣森森滾滾的烏光,在靈風道人這一劍之下,竟是硬生生地被迫停在半空中,那些黑氣便如遇上了天敵人一般,各種猙獰巨獸的影子從中隱隱現出,嘶吼連連,化作片片青煙,最終消弭在那純火烈焰之中,而那幾道烏光,這時也終於現出了本來的面目,看去竟是幾支上面刻滿不知名古老咒印的旗子。

在火浪翻湧聲中,那個一柄顯得不起眼的小小飛劍,化成疾光,刺在那幾面旗子的玄色漆面上,僵持數刻,竟是硬生生穿了進去,彷彿把那旗面灼燒出一個小洞來。

那老者見狀不妙,驚呼一聲,大有痛惜之意,慌忙召回了那幾面旗子,見那把赤紅小劍隨之迎面飛來,更是臉色大變,眼中閃過一絲駭然之色,慌忙雙手抬起,虛空抱球,畫出一個道家圖訣來,頃刻之間那圖案便凌空發光,狀如猛虎,一聲驚天虎嘯,從中咆哮而出。一聲輕響,繼而大震,靈風道人的飛劍便撞上了那個虎形圖訣,老者臉色當場一白,一股鮮血便衝口中噴出,但重擊之下,立刻向後退了數丈之遠,只消片刻,那個圖訣已然變得支離破碎,看得出受力之巨,是何等的驚人。

“好!好!好!沒想那個老不死居然沒有把「三陽一煞劍」帶進棺材裡,反而把它傳了給你!”

老者稍稍喘息數口,死死地盯著飛回到靈風道人指尖上的那柄純紅飛劍,一雙眼睛頓時紅了,冒出狂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