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零六 痴以劍者,一輪明月伴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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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世聞言一怔,然後心頭竟也忍不住生出一股許久未現的豪氣,心想掌教師兄確實本來是這等風華絕代的人物,蠻荒那個人或許真是人世間最強大的男子,但面前這個被世人尊為天下正道領袖的老人,又何曾屈居其下?便在他正準備繼續商量一些事情的時候,聽著身後傳來腳步聲。
寧遠世側頭看去,卻是冰月峰首座滄月大師從大殿前頭走了過來。看到寧遠世也在這裡,尤其小木桌上擺放著的酒器的時候,滄月大師微微怔了一下,清冷的眸子間閃過一絲異樣神色,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先朝寧遠世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向窗前負手而立的老道微微欠身,行了一禮,道:“掌門師兄。”
玄霄子真人轉過身來,和藹地微笑出來,道:“滄月師妹,你怎麼也來了這裡,可是有他們二人的訊息麼?”
滄月大師默默看了老道一眼,老道雖然沒有明說,但以她的精明,自是不難猜出老道口中的他們是誰,輕輕搖頭道:“燕師兄和明師妹仍不曾回山,但明師妹不久前留一道飛劍傳書給我,說對雪兒繼任忘塵峰首座一事,他們沒有異議。”
說到這裡,滄月大師似乎猶豫了一下,也不知想起了些什麼,語氣忽然有些幽幽,低聲道:“曉月師尊一生痴心劍道,更被世人尊為劍痴,然而很多年前,師父他老人家臨去的時候,曾經和弟子說過一句話,真正的痴以劍者,原來不過是一輪明月升九天,劍在心,人伴天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原來師父當日敗於燕師兄劍下之時,便早已看到了今日的一切。燕師兄他們夫婦二人伉儷情深,想必是不願再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寧遠世身子忍不住微微震了一下,低頭看著杯中之酒,怔怔不語。
“是麼……”玄霄子真人沉默了下去,半晌才緩緩嘆了口氣。
“燕師弟他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劍修之人,從前沒有,以後也不知還會不會有,就這麼棄劍……實在太可惜了,若再也看不見他的劍,這不但是我蜀山之失,更是這個人間的遺憾,巫帝迫他跨出那一步,只是,他若真的如人所願,他就不是燕師弟了。”沉默了一會,寧遠世終於也忍不住嘆息一聲,意甚悵然。
“棄劍,並不等於真的放棄,也不代表不再執著,他心中有比劍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才把劍交給了他的弟子,或許這個結果,在他當初收下那個弟子的時候,他便早已料到了。”
老道淡淡說著,寧遠世和滄月大師相視一眼,默然無語。
玄霄子真人把兩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道:“不過這麼一來,我對那孩子更期待了,到底他會走到哪一步,沒準連燕師弟他自己也沒有數。”
滄月大師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兩道秀眉也不未人知地輕輕皺了皺,直視著眼前老人,冷淡道:“可惜那孩子不再是蜀山的人了,這些年我不知他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但這場巫妖禍劫中,他道行似已大進,單看他能接過燕師兄最後的一劍,只怕他這份道行之高,多半早已勝過我等門下弟子了,就是璃兒,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當初崑崙的人指責他離經叛道,與妖為伍,現在看來,燕師兄果然沒有看錯人。”
玄霄子真人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輕嘆道:“確實可惜,蜀山的未來,都在這一代孩子身上啊。”
話語忽停,老道嘆了口氣,目光忽而有些複雜,靜靜道:“師妹可是仍在怪我當初為何那麼決絕?”
滄月大師身子一震,臉色彷彿也在這一瞬間微微白了白,但很快就平靜下來,搖了搖頭,淡淡道:“那孩子性子桀驁,但終究是蜀山唯一一個得了燕師兄真傳的弟子,明師妹視他如子侄,我這個做師姐的,關心那孩子又有什麼出奇的,掌門師兄經天緯地,乃世間不二的人物,那孩子當日當眾反出蜀山,如此大逆不道,無論掌門師兄再怎麼懲罰他也不為過,師妹不敢有怨言。”
玄霄子真人默默看著她,按輩分來說,蜀山六脈首座中,滄月大師排於末位,要不是蜀山的規矩,向來只按一脈之長來論資排輩,以冰滄月的修行道行,只怕尊稱老道一聲師祖也不為過。
在老道眼中,滄月大師一向清冷秀美的容顏,跟當那個跟在曉月上師身邊的少女似乎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有少了一分笑容,多了的是冷漠。老道甚至依稀記得冰滄月剛剛拜入蜀山時那怯生生的樣子,以及每次看到他那個不肖弟子時目光裡那一抹淺淺化不開的少女情懷。
以滄月的聰慧,又豈會聽不出他話中的雙關之意?
不敢有怨言,又怎麼可能沒有怨言?
老道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人到末時,回首一生,總會為曾經的遺憾得失而唏噓不已,就是他這個蜀山掌教也不例外。他終究還是老了,長門一脈後繼無人,怎會不擔憂蜀山的未來,如果他一直在,那麼蜀山自然沒有問題,就算有些問題,也只不過是些大河裡的漣漪,掀不起什麼驚天駭浪,然而他總有離開的那一天,而且那一天,似乎也不遠了。
也是時候,要作出一些決定了。
場上氣氛一時有些凝固,寧遠世何等精明,自是對其中微妙心知肚明,當下乾笑一聲,打破了沉默,微笑道:“滄月師妹,為兄今日來青雲大殿是向師兄討一杯水酒,不知師妹來找掌門師兄,可有什麼要事?”
滄月大師面無表情,淡然道:“是關於長生殿一事,特來向掌門師兄請示一下。”
寧遠世眉頭一皺,看了看一旁默然不語的玄霄子真人一眼,出聲道:“傳聞長生殿暗中庇護著當年的魔宗餘孽,莫非冰璃在南疆查到些什麼?”
凰冰璃與燕若雪姐妹分頭行事,而她則留在南疆一帶繼續探查長生殿的底細,這事當日便請示過他們幾位首座,寧遠世雖然甚少視事,但對眼下修行界中發生的事倒也有幾分留意,而且那長生殿若真是包藏著死灰復燃的魔宗餘孽的話,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滄月大師點了點頭,臉色忽而有些凝重,道:“璃兒日前有訊息傳回,長生殿在南疆一帶擴張迅速,自梵音寺對外宣告封山後,行事也越來越囂張,其他新興的門派有看不過去的,都被其以凌厲的手段打壓下去,如今那些門派是敢怒不敢言,璃兒在查探中曾與長生殿的人交過手,發現他們法寶詭異,不似正道之物,而且道法極其繁雜,更有著異於常人的體魄,尋常法器都難以傷到其身,我左右尋思,也想不出天下間有一門修真道法會如此詭異近乎妖,故來向掌門師兄問問。”
玄霄子真人沉吟片刻,道:“天下修真,都是以練氣為主,雖也有強筋煉骨之用,但那也遠遠不到肉身能抵擋法寶的程度,此等練體之法,不似道法,反更像佛宗的修行之道居多。”
寧遠世聞言,忽然沉聲道:“魔宗的山門天厭山,處於北荒苦寒之地深處,世人從來只聞其名,卻不知其具體位置,千年前魔宗覆於佛宗大德伽羅禪師之手,便一直銷聲匿跡,這長生殿的根基也在北荒荒原之地,驟然崛起卻是實力驚人,顯然有著多年經營的底蘊,這麼想來,只怕兩者之間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滄月大師微微蹙眉,以寧遠世的閱歷見識,睿智過人,斷不會無端放矢,她心中忽然一驚,想到什麼,向寧遠世望去,道:“莫非寧師兄的意思是說,魔宗經過多年蟄伏,徹底改頭換面,變成了今日的長生殿?”
寧遠世笑了笑,說道:“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也只能猜測,但若真如我們所料,長生殿既然敢展露人間,想必早已作好了應對各方的對策,冰璃在南疆再查下去,頂多也只能查到些蛛絲馬跡,要想掌握真正的線索,只有去北荒之地才行。”
滄月大師猶豫了片刻,點頭道:“我這就去問問璃兒的意見。”
這時,卻見玄霄子真人忽然緩緩搖頭,滄月大師怔了一下,道:“掌門師兄可有什麼吩咐?”
老道撫了撫長鬚,沉吟片刻,微笑道:“這事不急,先讓冰璃前往崑崙,如今天下群道為那蒼帝宮出世之事雲集西方天,長生殿既然敢跳出來,想必也不會甘於人後,其心是正是邪,有什麼後著,到時一切自有分曉。”
說著,老道撫須而笑,“太久沒有下山,老道倒是想看看有什麼魑魅魍魎,敢這朗朗乾坤之下出來作怪。”
滄月大師一怔,就是她一向冷漠示人,此時也不禁臉色驟變,少有的嚴肅起來,吃驚道:“掌門師兄要下山?”說著,目光忍不住向寧遠世看去,卻見寧遠世神情平靜,似乎早已知道了這事。
滄月大師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恢復了一向的漠然,沒有多說什麼,道:“我先回去交代一下璃兒前往崑崙的事,其他的事,師兄你們決定了,就派人去冰月峰告訴我一聲。”
說罷,也不等兩人說話,一言不發就走出了大殿。
寧遠世望著她的遠去的背影,忽然搖頭,嘆了口氣,道:“師妹性子剛烈執著,自當年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她笑過,跟當初跟在曉月師叔身邊之時,就似變了個人似的,這是何苦呢。”
老道輕輕抬頭,沉默看著天邊遠處,良久過後,舉杯一飲而盡,喃喃說道:“是啊,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