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怔了一下,眉宇間輕輕皺起,但心裡還是鬆了口氣,臉色也緩和了幾分。

看到她的神情,少年低低笑了一聲,正要說些什麼,忽有所感,緩緩抬眼,看向廟外的大山林影深處,道:“終於有人來到這裡了。”

阿狸臉色微微一變,目光在他面上凝視片刻,卻只見巫帝面色依舊喜樂平靜,看不出有什麼情緒波動,倒是那雙幽深如墨的深瞳,似乎亮了幾分。

她心中不禁一陣暗驚,遠處那陣九天落雷的動盪才不過剛剛停歇下來,這來人應該不是和鬼煞交手的人,沒想到竟還有人能不聲不響就來到這裡,連她也察覺不了任何動靜,這九尾天狐所化的柔媚女子,忽然心中一動,難不成來人是林辰那傢伙不成?

別的人她不知,但她卻知道,林辰曉得一種玄之又玄的天地神通,心動之間,來去如風,悄無蹤影,不可思議之處,甚至勝過「縮地成寸」、「足下生蓮」這些有跡可循的遁法神通,比起她的「禪光魅影」一點也不遜色,顯然是他自行所領悟的天地法則,當初在劍冢中,她還為此暗自震驚了好一陣子。

巫帝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你會幫我麼?”

阿狸沉默了一會,冷笑道:“你我雖有交情,但我為什麼要幫你,你不是想死了麼,有人來殺你,不是正好遂了你的願麼,你這人太危險了,若真有人能殺的了你,那才是好事。”說著,她冷哼一聲,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往廟門方向走去。

巫帝淡淡一笑,對她的話也不生氣,只看著她的背影,笑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何你天狐之尊,會對那個年輕人如此緊張?”

“要不是他,我的處境比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淡淡輕語,隨風飄散,周圍重歸一片寂靜,似乎就在剛才那個瞬間,黑暗無聲湧來,湮沒了一切,那個柔媚女子的身影已去的遠了。

雨,還在下著,靜悄悄的,四下寂寥悽清,只有淅淅瀝瀝雨打塵世的聲音。

“是麼……”少年輕輕說了一聲,緩緩抬頭,再一次看向那尊滿身歲月風霜痕跡的古老神像。

微弱的燭光在忽明忽滅之間,慢慢黯淡下來,終於燃燒殆盡,只餘下那根還殘留著一點焦紅的殘芯,一縷青煙,默默飄散在風雨之間,再無痕跡。

“滴、滴、答、答……”

雨水從殘破的廟頂瓦礫裂縫中漏了下來,幽暗冷清之中,一片水漬沿著起伏不平的地面,緩緩流淌下來,流到少年腳邊,慢慢沾溼了那雙破草鞋。

他立身起來,踏著冷涼的水灘,上前幾步,默默站在石像前方。

像過往無數歲月,他凝望著這個地方。

一道閃電,張牙舞爪地刺穿黑夜,從墨色雲濤中洩了出來,頃刻的微光之間,依稀可見,冰冷的石像上,兩行雨水化作的清淚,悄悄從石像的眼睛中滑落。

風雨中他默默佇立著,然後再一次,緩緩的,伸出手去,指尖輕輕撫摸,那冰冷粗糙的石身上,那四行快要被蹉跎歲月磨滅了的淡淡字跡。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低低的聲音,彷彿穿越了無數似水流年寂寞時光,穿過了無數的俗世浮雲世外風雪,在這片寂寥中悄然迴盪。

原來,千萬年的光陰,還是抹不去曾經深深鏤刻著的傷懷麼?

冥冥之中,可有誰的凝眸眸,正注視著他,深深如許?

呼嘯的風,悄悄靜止了。

神廟遠處的黑暗中,一點淡淡的清光忽然亮了起來,越來越近,有個腳步聲,就在那幽光的最深處,帶著莫名寒意,輕輕迴盪。

少年緩緩轉過身來,一臉平靜,默默看著前方。

那個瞬間,天地萬物,彷彿忽而靜止呼吸,看著那迷迷茫茫,冰冰冷冷的雨霧山嵐間,一個修長的身影,緩步走了出來,那是一個沉默的男子。

他長髮披肩,一身裟白道袍,隻身行走在蕭索風雨之中,沒有沾上半點風塵之色。

少年沉默地看著這個人影,眼中映著的那點光芒輕輕閃動間,臉上慢慢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淡淡笑意。

這個男子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如霧一般飄渺虛幻,難以捉摸,感受不到他身上有多麼強大的氣息,杳杳冥冥間,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一身白衣勝雪,然而就是這般直視這個身影,過不了多時便會令人感到眼睛忽然一陣刺痛難忍,就像世人仰望天上陽光,時間稍長,甚至會流淚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