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臉色變幻,忽的低低嘆了一聲,帶著幾分蒼涼之意,道:“知道自己當年不經意間鑄成大錯,我的心便更亂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慌亂,我是人,她是妖,我是玄門正宗,她是邪魔外道,我們是註定不能在一起的,於是那一晚,我落荒而逃,沒有了天狐內丹,她的道行倒退千里,又怎能擋得住鎮妖神劍?”

“只是儘管有天狐內丹替我續命,我勉力催動真元,御劍飛出蠻荒,再一次路過江南之時,體內經脈臟腑便再次承受不住,突如其來地崩潰了。”

他頓了一下,看了林辰一眼,又道:“也就是那時,那天遇到的那個小孩燕虎兒,也就是你師父,發現我暈倒在深山之中。”說到這裡,他忽然笑了笑,搖頭道:“想我蕭遙縱橫一生,卻差點成了山中野獸的腹中飢餐,傳了出去,豈非貽笑世間,那小子是天生的璞玉,只是天生倔強,明明千願萬願,又有恩與我,卻始終不肯低頭求我傳道於他,最後反倒變成我求他修行一般……”

林辰聽到這裡,臉色一陣古怪,沒差點笑了出來,想起燕驚塵從來淡漠的樣子,誰會想到他當年便如此心高氣傲,讓堂堂蜀山長門之後也碰了一鼻子灰。

“我身上有傷,加之心中有愧,沒有顏面回蜀山,於是我這一待,便是十年。”

這時,他的聲調忽然高亢,四方雲海齊齊震散——

“十年啊,你知道這十年裡玄門中發生了什麼事麼?”

林辰怔了一下,心中隱隱出現某些念頭,下意識追問道:“什麼事?”

“蠻荒妖族傾巢而出,襲捲天下,無論玄門還是妖門,血流成河,屍骸如山,殺的天地都幾乎變成血色……”

林辰驚呼一聲,愕然道:“莫非這便是天下最近的一次正邪大戰?”

男子低了低頭,看著眼前那柄安靜的神劍,疲倦的微笑著。

“天下掀起狂瀾,蒼生遭到塗炭,最可笑我還以為是她所為,卻沒想到這是我一手造成的。”

林辰沉默了下來,天下大勢這等事情,離他太遠了,只是旁觀者清,當年正邪大戰的緣由,此番聽下來,他也隱隱猜到幾分,修行界中,雖然玄門中人一直說著斬妖除魔,替天行道,卻沒有多少人敢進入六合蠻荒之中,玄門正道的範圍,也僅僅限於中土大地之間,而世間中縱使有妖孽禍世,在四大正宗以及妖門那些真正高人眼中,也不過小打小鬧,翻不起風浪來,正邪雙方千年下來便一直互相觀望著,誰也不願意率先打破這個看似平靜的局面,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造成的後果,最終也不過雙方元氣大傷,誰也不討好,這個道理,四大正宗知道,妖門自然也深知。

只是這位前輩隻身仗劍殺入蠻荒深處,斬妖無數,更生生斷了妖門老祖一臂,大笑而去,這等千年下來從來無人做到的壯舉,顯然成為打破這個雙方平靜局面的契機,妖門自是有苦說不出,憋著一股怒氣,心忖便是你正道再如何繁榮昌盛,也不用如此趕盡殺絕,殺到山門之前吧?

而玄門之中,正道一向以天命自歸,替天行道乃每個修行人的天職,自然更不會理會妖門的想法,於是正邪大戰就這般打響了,越演越烈……

誰又會想到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始作俑者,正一頭愧意,掙扎於情孽之間,終日呆在深山之中養傷,不聞不問,教一個少年修仙入道?

男子的目光,凝視著眼前古劍身上的那道淡淡龍形青痕,眼中閃爍著難以言語的複雜情感,似滄桑,似悲涼,最終化為平淡,哀莫大於心死一般的平淡。

“我終於回到蜀山之中,才發現天下間已經一片大亂,正邪雙方廝殺不停,那個時候,蜀山正召開匡扶天下大會,廣邀天下同道上山商討共誅妖孽,保衛蒼生之事宜,看到我的回來,蜀山弟子都歡喜地圍著我這個大師兄,其他正道之人都極為神色複雜地看著我,想我蕭遙之名,即便絕跡十年,天下間又有誰人不曾聽過我?”

男子淡淡說著,語氣平靜,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桀驁,卻彷彿怎麼也擋不住一般流露出來。

“十年間,我的傷勢已然痊癒,道行在天狐內丹之下,更是不退反進,邁入了旁人一生夢寐的境界之中,師父欣慰地看著我,笑說我沒有讓他失望,在場的人自然更加震驚無比,這個時候,師父忽然作了一個決定。”

他笑了笑,目光轉向天邊,臉上疲倦之色卻彷彿更加濃了。

“他當著天下同道面前,指任我為下一任蜀山掌門。”

“就在這時,山門外傳來一陣驚恐聲,忽然有弟子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大叫道有妖怪闖進了蜀山之中,妖行之深,外面的人幾乎沒有一擋之力。”

“在場之人都驚動了,要知道蜀山前有蜀道,後有萬劍弒仙大陣,山上又有四大正宗,天下同道之人齊齊會聚,世間居然還有哪個妖族中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闖了進來,當下所有人都走出了青雲大殿,我當時被師父的那個任命驚得心神恍惚,也隨著他們走了出去。”

白衣男子淡笑著,回憶著,只是此時此刻,說到這裡,臉上終究是多了幾分痛楚。

“然後,在漫天法寶飛舞,遍地劍氣縱橫之間,我看到了她,惘然地站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