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整 人生幾何，千年嘆萬古愁(第1/2頁)

痛！

那是怎樣的一種想象不出的痛！無窮無盡的巨力，如洶湧澎湃的怒濤般向身體裡湧來，彷彿下一刻，整個肉身就被那股源源不絕的大力漲破粉碎一般！

林辰繃緊的身軀，苦苦承受著這萬千劍氣入體的痛楚，精神上，更要承受著浩蕩無邊的威壓，便是他一生所經風浪險阻無數，心志之堅忍遠勝常人，在這樣雙重的壓力之下，心神也幾乎不能承受而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恍恍惚惚之間，林辰腦海中，很多事，很多人，忽的如走馬觀花一般浮現在他的眼前，是不是人之將死，便越難捨去一身紅塵浮華？

徘徊在記憶深處逐漸淡忘的一幕幕，彷彿時光倒流，滄桑輪迴，在這個天地孤寂的時刻，竟愈發的清晰真切起來——

“臭小子啊，你可知道，能在蓬萊仙境上看滄海日出月落，是多少人窮盡一生也無法夢寐的事啊，不論是老夫，還是你，能有這樣的福緣，是三生有幸啊，懂麼！”

“啪！”

一聲脆響，老人拍了一下身旁一個約莫八九歲大小孩童的腦袋，解下了掛在腰間從來形影不離的酒葫蘆，隨手拔了塞子，放到嘴裡咕嚕喝了老大一口，方滿足無比地放下，長嘆一聲，又彷彿有些意猶未盡：“這一壺‘萬古愁’，當真是人間仙釀，可惜天下間就剩下這最後的一壺了，哎……小子，去拿幾條神仙魚過來給老夫下酒。”

孩童默然片刻，卻沒有理會老人的話，他默默地抬頭，看著眼前一望無垠的滄海，目光閃爍著。

此時此刻，正是明月當空，大海在月夜中閃著萬點銀光，如夢似幻。

“老頭，這個世間，像你這樣的人，很少吧？”

孩童忽的問道，手腕上的手鐲紅霞閃動，一個精緻的碧玉碟子忽然出現在手中，上面正託著幾道早已準備好的魚羹。

老人怔了一下，卻不說話，自顧接過孩童遞來的魚羹，放到口中慢慢咀嚼，接著又是一大口酒下嚥，方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道：“怎麼這樣問？”

小孩皺了皺眉，似是想了一會，方道：“不知道，就是想問。”

老頭哈哈一笑，又喝了兩口，忽然間大聲咳嗽了起來，小孩連忙靠了過去，扶著他看似巍峨卻蒼老無比的身軀，輕輕拍打他的背部，直到他的慢慢平伏過來，方不滿道：“老頭啊，我怕你早晚死在這酒上。”

老人眼睛一瞪，頓時大怒起來，呵斥道：“小破孩哪裡懂得酒的滋味？”

孩童沒有作聲，忽然搶過老人手中的酒葫蘆，在老人瞪大的眼睛中，咕嚕咕嚕的狂灌了幾大口，火一樣的滋味，頓時從喉間燒起，小孩只覺渾身上下忽的出現一股燥不可當的熱力，一種奇異無比的酥麻感覺，充斥滿整個人，他突然也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這就是酒……咳咳……的滋味麼？”

老人慌忙搶回了酒葫蘆，看了一眼裡面剩下不多的酒水，心痛怒罵道：“臭小子！你這是暴殄天物！我的酒啊！”

看著老人痛心疾首的模樣，孩子笑了笑，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海風拂面而來，伴隨著四下青草的清香，體內那股熱潮彷彿也清涼了幾分。

“好多書籍裡都有提過，酒入愁腸愁更愁，老頭你喝的，我還真不懂呢！”

老人怔了怔，看了他一眼，忽然安靜了下來，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滄海月明，天涯此時，只有低沉的喘息聲和遠處傳來的壓抑而奔騰的海潮波濤翻湧不絕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頭淡然的聲音忽然響起，又彷彿在喃喃自語：“世間如我這樣的老不死，能有多少？”

孩童不禁側頭看著他，目光閃耀如天上繁星一般，沉默片刻，忽的幽幽地道：“老頭，謝謝你。”

老人啐了一口，沒好氣地道：“別跟老夫整這些人間無謂的情感，你謝我什麼？謝我撿你上蓬萊，脫離紅塵苦海？告訴你，當初老夫也只是缺少個藥童，並非看你可憐，沒想你這臭小子毫無當藥童的覺悟，不但天天惹老夫生氣，還偷喝我的酒，若不是看你還有一手尚可以的廚藝天賦，老夫早就趕走你……”

聽著老人喋喋不休地的抱怨，孩童無所謂地笑了笑，眯著眼睛，目光看向了深深的遠方。

目及所處，天涯海角，無窮無盡。

老人窒了一下，幹瞪了半天，忽然嘴角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微笑，他看著小孩，意味深長道：“老夫喝的，以你方來到人世這短短的一瞬，怎麼可能明瞭？”

說著，他上前幾步，立在峰巔的懸崖之處，看著前方，海風吹來，他簡樸灰舊的衣裳獵獵飛舞，崩騰的海潮驟然拍打在懸崖海礁之上，無數浪花沖天而起，孩子不自覺地站起身來，怔怔地看著他巍峨如山的背影，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

似蒼涼，似寂寞，又有說不出的凌駕於天地之上的孤傲。

彷彿下一刻，老人便要乘風而去，縱橫天地間，恣意狂野，自有股隆隆威勢，滾滾而來，如風暴奔雷一般，竟令他瞠目結舌，身不由己退了一步，撲通一聲坐到在地上。

這是怎樣的人生！

老人轉過身來，笑了笑，忽然走了過去，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頭，拉起了他，聲音柔和起來，低聲道：“有朝一日，你就懂了，答應老夫，在那之前，好好活著……即便我不在了。”

“老頭……”

孩童嘴角動了一下，許久方說出這麼一聲來。

卻見得老人仰起頭，將那個從來形影不離的酒葫蘆裡所剩下無己的酒灌到肚子裡，然後不無遺憾地將酒葫蘆隨手扔下了山崖。

孩童怔怔地看著那個酒葫蘆就這樣地映著幽幽的月華，劃出一道銀光，在山崖下的礁石跌跌撞撞幾圈，被無盡的海浪所淹沒，沒有泛起半點的浪花。

“最後一壺‘萬古愁’喝完，這世間再無值得老夫喝的酒。”

正恍惚著，突聽得老人大笑一聲，笑聲中彷彿帶著一絲蒼涼的意韻，轉身向山下而去，遠遠的，似乎還聽到他古拙雄渾的歌聲，在這片海上穹蒼迴盪著——

“千年嘆，萬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