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想過自己會變成自己少年時候最厭惡的人?”

祝靈輕笑,語氣中閒散隨意。

口裡說的是自囚風字樓下的腐儒,是數十年不敢踏出學宮的老邁夫子。

可是腦海中想到的偏偏卻還是那一襲青衫仗劍,就敢怒罵天地不仁的清俊書生,是臨江一劍,掀起三百里波濤如怒的霸道劍客。

是以青竹破盡六百甲,揚長而去的狂生。

可說來說去,說到底也確實還是現在滿頭白髮,折劍棄崖的儒生。

那個時代的任長歌,可是要比現在的藏書守更為鋒芒畢露,一柄長劍橫掃,放眼天下同輩間,無可匹敵者,當年風華絕代,而今卻為何變成了這般模樣?

她是在笑,可笑聲中卻實在沒有半點笑意。

王安風並不接話,眼觀鼻鼻觀心。

安靜得像是端坐在青石上面的大師父。

祝靈開了口,卻沒人接話茬,有些沒趣,揉了揉眉心,收斂情緒,彷彿剛剛的遺憾盡數都與她無關,現在那模樣清淡得像是端坐玉虛的女仙人。

可轉眼這女仙人就又跌落了凡塵,祝靈咕噥了兩句,看著王安風搖了搖頭,笑罵一聲小滑頭,道:

“不提那些瑣事。”

“他躲在哪裡不出來,就不出來罷,長輩的事情我們也沒有辦法去管,倒是你……”

“藏書守你年前在扶風郡掀起了偌大的動靜,今次突然來我這青鋒解中,又是有什麼事情?莫不是看上了我門派當中某個姑娘,心心念念,想要前來求親?”

“以你出身風字樓和我青鋒解的淵源,此時倒也未嘗不可。”

女子說話有些狹促,言語中又有兩分親近,和前次他來青鋒解時那種威嚴的模樣有所不同。

似是因為王安風腰間那玉佩,已經將他從‘和青鋒解有所淵源的武者’挪到了‘可以開些玩笑的親近晚輩’這一行列中。

王安風抱拳行了一禮,未曾如同祝靈所想露出侷促神色,只是從容不迫地開口,倒是讓她有幾分詫異,聽得堂下少年沉聲道:

“前輩說笑。”

“晚輩來此,是想要求得酒自在前輩的蹤跡,三年之前,晚輩和酒自在前輩曾經有過一個約定,此時正當赴約,可是苦於無法得知酒自在前輩的下落,萬般無奈之下,只能來青鋒解叨擾前輩,還望勿怪。”

“酒自在前輩……”

祝靈低語了一遍,似乎並未有所詫異,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她剛剛坐在上首座位上都有些懶散,像是春天裡曬過太陽懶懶散散的貓兒,沒有半點威脅,可此時直起了身子,眉目微斂,神色就變得有些清寒,褪去了方才玩笑時候的親近。

握慣了長劍的手指修長白皙,輕輕敲擊在桌面上,淡淡道:

“酒自在前輩的下落,本座確實知道,也確實可以告知於你。”

“但是這畢竟是一位當代宗師的下落。”

“或許便是一處機緣,或許就是一門傳承,今日告知於你,若是他日人人都來尋本座,豈不是要日日煩擾,無窮無盡?此舉不就是自尋煩惱?”

祝靈一雙眸子看向王安風,輕笑道:

“所以你告訴本座,本座為何要將這訊息告知於你?”

雖是在笑,卻頗為疏離,這屋中的氣氛一時間就有些沉悶,不似剛才那般親近放鬆,讓人覺得像是心裡黑壓壓一大片雲,實在是不舒服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