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劍刃在她心口前面,有了那麼一絲絲的遲疑。

那一年,她七歲。

江湖中薛家的三少爺。

江湖上皆知道,薛家本沒有女兒。

他是天下前三的刺客,她的親生父親。

她睜開眼睛。

方才正午,她只是和衣休息了一會兒,佩劍就放在床邊,抬手就能夠握在手掌心中,右肩處的傷口還在痛,但是已經不再影響出手,她也並不在意。

在第一次受傷的時候,她可能會忍不住哭出來。

但是當第一百次,第一千次受傷之後,任何人都會對痛楚感覺到麻木。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十二歲。

穿著一身灰色的勁裝,臉上黑乎乎的,肩膀上纏繞著繃帶,神色冷得如同冰霜。

在她前面,自己叔叔的女兒穿著鵝黃色的裙子奔過,叔叔在後面小心保護著,臉上的笑容是她從未從那個人的臉上見過的。

“往後啊,只能在爹爹和娘那裡哭,在外面,要堅強……”

叔叔如此告訴第一次出家門的妹妹。

她心中卻並不以為然,即便是長輩也有說錯的時候。

若想要好好活下去,不能夠哭。

哭泣是奢侈的事情。

那一年,她十三歲,已經在江湖上年輕一輩闖出了無敵的名聲,代價是二十三處貫穿傷勢,七次內傷,四十八次痛到在夢中驚醒,那一年,她弟弟八歲,和別人比劍的時候,手腕被敲腫了,整個薛家上上下下都被驚動。

江湖之上,諸人皆知,薛家琴霜無淚。

那一夜卻似乎控制不住,跪在母親的墳前,褐色的眸子直愣愣地睜著。

即便是哭泣也很安靜。

薛琴霜輕輕活動著自己的手腕,院落之外,已經有淡淡的殺氣浮現出來,這代表著家族的追兵再度來臨。

除去了手中的太清和素劍。

她的後腰處,還彆著一柄一尺來長的短劍。

一點都不起眼。

可唯有少數人知道,這柄短劍,要比她手中那柄名傳一地的好劍,更加地危險許多。

院落外面,有淡淡的殺機環繞著,有老嫗跨著竹籃在賣小食,有奔跑的孩童,和路過叫賣的樵夫,雖然在其他人眼中,依舊是祥和的一幕幕,可是在天下刺客世家傳人的眼中,這祥和的一幕實則是步步殺機。

她違逆了家族的命令。

將前來帶她回去的老嫗擊傷,必然會引來家族下轄殺手組織的反應,這一點,在她跟著老嫗行出扶風城,在她的右手握在了背後那柄短劍劍柄上的時候,就已經明白。

然後她心中並無一絲遲疑。

凌厲筆直,一如既往,那老嫗被擊昏倒下時候,驚愕不解的眼中倒映著的那雙褐色眸子,幾乎如同冰霜一般,很安靜。

她本就不是情緒很多的人。

她的心境一如千年前暗殺祖龍的先祖那般。

然後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清理現場,偽裝線索,轉身離開,在她走出客棧的時候,還在不遠處的酒樓要了一壺最烈的酒,那酒液如同刀子一樣劃擦過她的喉嚨,帶來如同火焰一般的觸感。

她眯了眯眼睛。

如同平湖般的心境因而產生了諸如‘刺激’,‘痛快’一類的感情,在十三歲那年哭過之後,很少有什麼東西能夠令她的心湖泛起漣漪,那一夜似乎將她自己最後的軟弱留在了母親的墳前。

唯獨勢均力敵的武鬥,生死間的拼殺,以及烈酒能夠讓她的心境泛起漣漪,令她明瞭,自己是‘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