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過去了幾百年,規矩仍舊是那個規矩,事情卻發生了不少變化,州城官員家屬也都住在府衙附近,而周圍朝市又離得遠,不願多走些路,有些精明的商戶便和這些府邸中管事約定了時間,時間一到,每日挑著最新鮮的瓜果蔬菜之類上門送去。

那些管事能少走些路,菜農們也能多掙得些銅錢。僱人去取總比菜農們花的錢多,日日月月積累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因著此事惠及州城大戶人家,對於那些窮苦人家孩子,也能幫著送東西,掙幾個大秦通寶,活得舒服些,巡衛的鐵卒對於這種事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惹出什麼禍事來,一般不會主動去管。

所以盤坐在州府上的王安風就看到正對著府衙獅子頭咬銅環大門的大道上,一名肩膀寬闊的黑膚老農,正挑著扁擔往這邊走,臉上帶著個破舊草帽,只能看得到下巴。

一名年輕士族弟子有急事縱馬而過,險些將這老農帶著趴下。

是旁邊一位鐵卒將他攙住才免去了這樁慘事。

老農連連道謝,從露出的下巴處看到那笑容憨厚可親。

等到那幾名巡衛的鐵卒都走遠的時候,老農才挑著扁擔繼續往府衙這邊走,他的扁擔不是軟木,黑黝黝顏色半點彈性也無,挑著兩個大桶,裡面不知道放了些什麼東西。

府衙左側路上一名倒騎著青驢的年輕書生,如痴如狂,捧卷讀書。

右側路上則是個平平無奇,五短身材的漢子。

王安風正聽著下面府衙中古琴聲音,看著三個方向的來人,想了想,沒有打算第一時間出手。

李長興身為皇長孫,在這個關頭行走天下,就像是腦門上刻了幾個足夠挑釁的大字,是一條天下最為金貴也最有價值的魚餌,不知道能釣出多少六國高手,許多人就算是知道有危險也會一心一意往坑裡去跳。

當今的皇帝是戰陣上廝殺出來的,對這種事情肯定有計較。

何況就只是皇長孫出行,沒有其他情況,周圍也肯定有隱蔽的高手保護,以那兩個死士的水平還不夠,按照王安風的計算,起碼有一位極擅長斂氣的半步宗師,手持類似神兵的器物隱藏在附近。

緊急情況之下,足以能在瞬間爆發出堪比宗師的實力水準,除去罕見的幾位大宗師豁下面皮來親自出手,基本不會出了什麼岔子。

若非大秦國策,各地柱國不可以輕易離開郡城,此刻的李長興身邊還會有一位有資格鎮壓京畿道的宗師出現。

他還不曾打算越俎代庖。

當下從那三名來人身上收回了視線,雙目微闔,右手輕輕搭在膝蓋上,仍舊隨著琴音一下一下打著節拍。

下面撫琴的女子姿容只是中等偏上,可琴音越發激昂,分明是琴,卻漸漸有了琵琶一般的殺機和凌厲,眾多起舞的女子紛紛退下,只剩了一位清秀可人的少女,隨著琴音旋轉,柔軟腰肢舞出了驚人的弧度。

撫琴女子琴音錚錚,突然長聲道:

“野唱敲牛角,大功懸虎頭,一劍能成萬戶侯。”

聲音壯懷激烈,曲調又變,道:

“明月閒旌旗,秋風助鼓聲,楚歌四起,帳前滴盡英雄淚。”

聲音烈烈,但聽得錚錚兩聲脆響,琴絃斷裂,斷裂的琴絃彷彿出鞘長劍一般,筆直衝向似乎聽琴音聽得入了迷的李長興,旁邊劉鼎甩手抖腕,手中杯盞旋轉丟擲,恰好擋在了那琴絃之上。

噹的一聲,那白瓷酒盞直接碎成一地,酒水潑灑出來,酒香沖天,剩下一根琴絃刺破酒水潑出來的水幕,直接點向了李長興咽喉,劉鼎已起身拔出腰間佩劍,猛地上前一步,劍鋒直直斬在了琴絃上,將那琴絃自中間剖成兩半。

遭逢此變,眾人無不吃了一驚,李長興旁邊任動迅速反應過來,一下閃身在李長興身前,雙手伸出袖口,氣質冰冷。

劉鼎持劍大踏步往前,那名刺客偽裝的琴師自琴底抽出了兩把細劍。

劍芒如針,不顧周圍其餘人齊齊舞動起來,屋子裡滿室生寒,便如自崑崙山上滾輪下來的一團冰雪,直接殺向李長興,其餘舞女琴師都慌亂至極,朝著後面退去,打翻案几酒盞,酒香肉香驚呼聲音,一片的混亂。

劉鼎竭力攔住那琴師兩劍,身上已多出兩道傷痕,口中高呼一聲道:

“鐵衛何在?!”

因為李長興在此,州府外面守著上百名披堅執銳,弩矢上弦的鐵卒,聽到裡面騷亂,又有琴師舞女慌亂逃出,早已經各自擎出兵器在手,聽到主將呼喊聲音,再不猶豫,就要往裡衝進去。

正當此時,門外那挑著兩個大水桶的憨厚老農走到了府衙門口。

兩名衙役聽得裡面聲音四起,心中本就慌亂不定,自然沒有好脾氣,惡聲惡氣要那老農快些離開,老農嘴上連連答應,卻已靠近了數步,那左邊的衙役心思機敏,一下察覺不對,右手立即抓在了刀柄上,卻已經遲了。

那老農一步之下直接搶入兩人中間,肩膀上扁擔一晃,兩個鐵桶旋轉,將兩名武功不差的守衛打飛,然後直接以肩膀撞入州府當中,前面廣闊院子,眾多鐵卒正要上前,老者腳下如風,肩膀上扁擔沉重旋轉,連帶著兩個鐵桶轉起來,何至於數千斤巨力,便如一隻巨獸堡壘,將眾多鐵卒紛紛盪開。

直衝入了府衙當中。

那倒騎著青驢的青年書生狂性大發,自一側包囊裡抽出長劍,一手握著書卷,一手舞劍,殺入眾多鐵騎當中,與老人並肩,老者肩膀上鐵扁擔一轉,口中高呼,道:“不要和這幫子崽子們拖延時間,早些殺將盡去!”

那書生應一聲,劍法越發凌厲,不求殺敵,只是要將包圍撕扯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