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麼簡單的事。”蔡京搖著頭:“當年為了市易法,鬧得京中滿城風雨,但終究還是推行下去了。可換作是如今頒佈,也許還沒開頭,就能讓天下動盪,決計推行不下來的。”

市井中的話語權,現在已經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齊雲總社、賽馬總社這樣刊發報紙的大會社手中。報紙上的一句話,就能將民心操控起來。去年蹴鞠賽後的慘案,罪名最後落到了南順侯的頭上,怎麼看都是齊雲總社,以及賽馬總社在背後興風作浪。

看著同僚們臉色又復凝重,蔡京笑道,“幸而齊雲總社的內部勢力太多,出身貴賤不一,宗室、貴戚、豪商,甚至還有一些平民。否則天子也睡不安穩,政事堂更容不下他們。”

成分的複雜使得兩大快報在報道的傾向上並不是那麼嚴重,在內容中也必須有所收斂,不能涉及天家、朝廷、官府,新法舊法的爭論也絕不插嘴,因為兩大總社中諸多成員的整體利益更為重要。

“遲早會容不下的。”強淵明眼神陰陰的說著。正常情況下,御史臺都是民間議論和士林清議的引領者。快報的存在,等於是在搶御史臺的生意。

蔡京撇了一下嘴。

兩家總社,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休慼相關。明裡暗裡,一年千百萬貫的流水,成千上萬人從裡面分潤好處,京中豪門高第數百家,倒有一半在裡面摻上一腳。

兩項賽事是從隴西發軔,但並不代表韓岡或是棉行能控制得了已經龐然大物的兩家會社。恐怕韓岡他本人,都沒想到當年區區的軍中戲,會在東京發展成這般規模。

而且這兩隻龐然大物還在不斷膨脹。同樣型別的會社正不斷向天下各軍州擴散,將地方的大族富戶一個個都擰成了團。

雖然因為底蘊的差距,在規模上遠遠比不上京城,但終究是讓地方上的一批富戶大族投身進來,下面又有衙中胥吏、市井豪傑內外幫襯,地方官都不敢輕易開罪。從京中到地方,從顯貴到小民,無不參與到其中,多少人賴此謀生,誰能廢?誰敢廢?!

李格非在御史臺中是資歷最淺的晚輩,也是剛剛被拉進蔡京的這個小圈子,說起話來有些缺乏自信,眼睛划著左右,“這段時間有齊雲快報和逐日快報在,其實也算是安定了人心。不然流言四起,京城也安定不了。”

“能不安定嗎?”趙挺之冷笑著,“城中人心惶惶,賽馬、蹴鞠兩大聯賽每天要少賺多少錢?之前遼賊打到太原,聽說一下就只剩四分之一了。”

“也許沒那麼簡單。”強淵明壓低聲線,“河東制置跟兩大總社是什麼關係?說不定這一回鬧起來就是秉承他的心意。多半是他心怯了?否則這兩天怎麼兩家快報一提起河東,都是在說要穩重?”

“不能這麼說。”趙挺之搖頭,“沒見前幾天兩家報社怎麼說郭逵和李信的嗎?郭逵倒也罷了,李信是誰的表兄弟?壞了事後,還不是半點人情不講。前方一敗,京城各家不知要損失多少,這時候,誰會留個情面?”

“這話說的不錯,所以這一回官軍收復失土,一路打到代州,京城已經安穩下來了。接下來最不希望官軍急進冒險的就是兩大總社啊。”蔡京頓了一頓,“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幾日兩家報社評論河東局勢的主筆究竟是什麼人,你們有沒有想過?”

強淵明搖頭:“誰知道?做快報書手,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誰會留個自家的真姓名?”

“給齊雲快報寫文的是叫鍾離吧。”李格非有些印象。

“鍾離子。逐日的是仲連,可惜姓楚而不姓魯。楚仲連!”蔡京笑道。

評論北方戰局的文章很多,但有真知灼見、而且說得條理分明的並不算多,漸漸就有人脫穎而出。近日以評論河東戰局而論,兩份快報各有一人說得最為通透。齊雲快報的自號鍾離子。逐日快報則是楚仲連,都是比較常見的筆名型別。

“兩份報紙小弟都看了。”蔡京又說道,“寫出這些戰局評論的,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尤其是近幾日評論河東的那兩位,對河東的地理瞭如指掌,而局勢的變化更是如燭照龜卜,無所不中。這樣的人一下出現兩個實在很難想象。小弟覺得甚至可能是一個人。”

“不可能。”趙挺之同樣看了兩邊的文章,而且因為難得有說得如此通透的,還仔細揣摩過,“兩邊的文風截然不同。逐日的那一個旁引博證,文字繁而不亂。而鍾離子則是提綱挈領,文字清通簡要,卻直指核心。差得很遠。而且觀點也不同。雖然都是主張河東主力穩重行事,但在神武縣的麟府軍那邊,一個主張攻大同,引遼軍回師。一個則是要增築神武,逼遼賊來攻。”

“觀點和文風的差別可能是刻意留出來的,見識則是偽裝不來的。”

趙挺之還是不相信,“兩家報社的關係跟他們背後總社差不多,跟爭骨頭的狗差不多。怎麼可能會用一個人。”

他們所不知道的,在深宮之中,也有人想知道兩名書手的背景、身份,而且已經查了出來。

石得一在向皇后面前躬身,“殿下,已經都查出來了。兩家快報上評述河東戰局的其實都是一人手筆。”

“是誰?!”向皇后低聲輕喝。

“是剛剛抵京的一名遊學士人。姓宗名澤。兩浙人氏。新近從河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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