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的皇城,猶如鬼蜮。班直手中以及高處張掛的一串串燈籠,那些許的光芒,只是更加強烈的凸顯了皇城的幽暗深邃。

穿過一重重宮門,兩府中剩下的幾位執政,陸續抵達福寧殿,王中正和張守約就在外殿中。

一名是身任五品觀察使的大貂璫,一名則是三衙管軍,都有帶御器械的兼差,是今夜領兵鎮守皇城的主帥。他們都在外殿裡鎮守,估計是在防著什麼了。

呂公著多看了他們一眼,腳步便落到了最後。深呼吸了兩下,定了定心神,呂公著走進了福寧殿的內殿寢殿中。

進了內殿,就在御榻之前,已經是被人圍了一重又一重。寢殿是皇帝私人之地,永遠都是安靜整齊的。可現在的寢殿中擠滿了人,呂公著的臉色很是不好看。

最外圈是內侍和宮人,裡面一點,則是宿直的王珪、薛向,還有早一步進來的章惇、蔡確和韓縝,除了這幾位宰執外,又有韓岡、張璪。而緊貼著御榻,是高太后和向皇后及嬪妃,皇子延安郡王趙佣都在殿中。只是在太后的身後,呂公著還看到了雍王趙顥,這讓呂公著心中立刻多了一層陰雲。

天子接見外臣,后妃和皇子就該在東間待著,還要拉上一層簾來隔絕內外,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要是這樣都行,那太后還垂什麼簾?!

但他也不好發作,人到得這麼齊,分明就是要內禪的步驟,也就是說,趙頊對自己的身體完全失去了信心——如果趙頊還有清醒的意識的話。

天子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除了眨眼,沒有別的辦法來驗證。呂公著無論如何都不會不加測試,便相信方才藍元震的傳話。

王珪拿著韻書,向幾位剛剛到場的兩府執政解釋了怎麼透過這本書,來與天子交流。章惇聽了幾句,抬眼望了望韓岡,見韓岡點了點頭,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他便放心了下來。其他幾名執政也在跟相熟的人進行交流,初步確定了天子的神智依然存在。

只有呂公著懷著濃濃的疑心,現在的殿上,除了自己,以及不能說話的趙頊,他不相信任何人。

“陛下請恕臣失禮。”呂公著踏前一步靠近了王珪,同時伸出手,近乎用搶的將他手上的韻書強拿了過來。

他翻著韻書,向趙頊發問:“還請陛下告訴微臣,方才的詔諭封臣為何職?”

趙頊沒有生氣,他現在表現不出生氣的模樣,他很熟練地在呂公著的配合下眨著眼睛。

上平一東——宮。

上聲十九皓——保。

“那臣的差遣呢?”呂公著再問。只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事先或許做了準備,他當然不能放心。

樞。

使。

呂公著稍稍鬆了一口氣,能用簡稱來報官職,比起太子太保和樞密使更能確定天子的神智——聰明人往往更會偷懶。但他還是不放心,再次發問:“臣父何名?”

夷。

簡。

呂公著將韻書還給王珪,退後兩步,跪下請罪:“臣老多疑,有罪。”

趙頊眨著眼:無妨。

兩府宰執在列,呂公著又代表其他臣子驗證了天子的神智,趙頊便立刻點起了宋用臣。

冊。太。子。

從趙頊的枕邊拿起張璪在呂公著等執政進宮之前剛剛寫好的冊皇太子文,宋用臣將之展開,當著重臣們的面,大聲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