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和蜀國兩位,應該是不會看這個熱鬧。”

仁宗的十一女——魯國大長公主,以及當今天子的妹妹——蜀國長公主,都是以淑德賢良著稱,自不會沒事停在路邊看熱鬧,而且跟在車邊的護衛中,並沒看到侍女,車內自然不可能是兩位公主。韓岡沒明說,但蘇頌還是聽得明白。

“雍王、曹王,一半一半。玉昆你能確定是哪一家?”蘇頌問著。

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南順侯府的方向這時候突然間轟然一片聲起,頓時喧鬧了起來,街頭的人群鼓譟,叫著喊著,一派義憤填膺的模樣。

街面上人聲如鼎沸,便有不少馬匹受到了驚擾,紛紛揚蹄嘶鳴。韓岡和蘇頌的坐騎也受了驚嚇,連帶著隊形也亂了起來。

韓岡回頭看了一眼,冷然一笑,卻沒有關心到底出了什麼事。隨手拍了一下坐騎的腦袋,便讓這匹躁動不安的河西良駒立刻安定了下來。剩下的就是用雙腿控制,夾著馬身,讓坐騎穩定的在街上徐步緩行。

但蘇頌可學不來韓岡這手控馬的技術。手上緊拽著坐騎的韁繩,控制胯下馬匹不被周圍的喧鬧給驚嚇住,最終還是要靠兩名隨從在前面一左一右的把住轡頭。

韓岡身邊的隨從,絕大多數也都是騎術高明,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將馬匹安撫住了,而蘇頌這邊,大部分則是立刻翻身下馬,才將坐騎給控制住。

好不容易在馬背上坐穩了,蘇頌看看韓岡在馬背上肩張腰挺的穩定坐姿,不由得讚道:“玉昆好騎術啊。都說南人擅舟、北人擅馬,看玉昆你就一目瞭然了。”

“是馬被調教的好。有個好馬伕,家中的馬都被教訓得不錯。”韓岡謙虛了兩句,又道:“最近甘涼路那邊打通了往伊州【今哈密】的路,好馬也多了,正好家裡送了兩匹過來,剛剛訓好不久,性情都挺溫順的。要是子容兄不介意換匹新馬,明日就送一匹到府上。”

蘇頌的馬估計有十二三歲往上了,看起來老態畢露。從後臀和側腹上的烙印看,曾經是做過驛馬。體格應該是夠了戰馬的標準,肩高比韓岡的河西良駒只矮了一寸上下,也看不出有什麼缺陷和殘疾。這樣的軍馬卻沒能透過戰馬的選拔,最後只做了驛馬,一般來說性情不會很好,不是膽小就是暴躁——確切點說,應該是性情很壞才對,以大宋軍中對戰馬的渴求,性格上的標準一向是放得很低的。

韓岡打量著這匹馬一陣,最後道:“子容兄的馬,也的確該換了。”

“那就多謝玉昆了。”蘇頌也不謙讓,他性格豁達,和韓岡又是忘年知交,而且還是有通家之好的姻親,人情往來上完全不需要推卻。

“對了,方才那馬車上到底是誰?”蘇頌又提起了方才的話題。

“是曹王。”

“何以見得?”蘇頌饒有興致的與韓岡扯著沒什麼意義的閒話。

“快天黑了,曹王府的人已經將燈籠拿出來掛在車前。是玻璃燈籠,跟尋常燈籠差別很大,離得遠也一樣能分辨得清。”韓岡指了指前面的元隨,掛在馬鞍前的玻璃燈籠很是顯眼:“這是在順豐行中販賣的新玩意兒。雍王心思重,一慣簡樸。曹王就沒那麼多顧忌了,專門向順豐行定了十二盞玻璃燈籠。”

韓岡說完笑了笑,事先看到底牌,與作弊沒兩樣。

蘇頌怔了一下,搖搖頭,“難怪玉昆你辨得出!”

隴西有了玻璃工坊,也是最近才傳出來的,不是用來造透鏡或是器皿,而是做燈籠,在店鋪中普通的式樣五貫一盞。說貴不貴,京城中等以上的人家都用得起,但也不便宜,相對於紙燈籠,同樣易損壞,但兩者的價格差別可就大了,所以也只有富戶才會去買。蘇頌這邊,前幾天韓岡就送了兩盞當禮物,卻沒捨得掛出來,放在書房裡當燈用了。

韓岡打了個哈哈,算是就此揭過。當然,他對雍王、曹王的評價,也就不提了。

韓岡跟曹王都沒見過幾次面,相對於雍王趙顥,天子的這個三弟,也的確沒有什麼存在感。就像太祖太宗和秦悼王三兄弟,有資格登位的就前兩人,老三一般沒什麼指望。在太后那裡又不比他二哥更受寵,很容易讓人將他忽略,也就前兩天,韓岡才剛剛從何矩那裡聽說他入宮為齊雲總社說話。

轉頭過來,韓岡倒是嘆起了李乾德:“可憐的李乾德,死後也要被拖出來當替罪羊。”

“這樣最好。”蘇頌並沒有多少對異族一視同仁的博愛之心,尤其還有在邕州殉國的蘇緘的緣故,對交趾餘孽從來都沒好感,“說起來不是玉昆你給出的主意?”

《蹴鞠快報》可是京城之中發行量第二大的刊物,僅次於一年一換的黃曆。先將罪名推到李乾德的身上,再將邕州的舊事提上臺面,引發同仇敵愾之心。京城中滿城風雨,十幾名死者的家人,抬著棺材堵到了南順侯府的大門前,人多得都擠到大街上了。在蘇頌眼中,如此犀利的手段,極似韓岡過去的作為——熙寧七年八年的那次大災,王安石利用民心,一舉將京城中勢力極大的糧行給斷了根。蘇頌知道,韓岡在其中可是沒少出力。

韓岡卻搖搖頭:“這件事用不著我操心。身處嫌疑之地,這些天來,我可是一句話都沒敢多說。”

“那就是齊雲總社的那幫會首和他們背後的人了……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這世上本就聰明人居多,尤其是在推卸責任的時候。”韓岡笑道。

韓岡一口否認了齊雲總社的行動跟自己的瓜葛,說起來,這個主意也的確不是他出的。他倒也是很佩服齊雲總社和賽馬總社兩個組織的會首們,能這麼快就找到了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