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16)(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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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共治天下。”
李定愣了一下,然後悚然而驚。
《易·繫辭》中有‘垂衣裳而天下治’一句,自此之後,歷代儒生都將此一事視為聖君的標準,也把此事當做了自己的目標。現今無論儒門的哪一派,都讚賞天子垂拱而治的治國方式,認為符合三代之治,使他們所要追求的最高目標,至少是目標之一。
而‘士大夫共治天下’,文彥博曾經說過的那句名言中就有這麼幾個字。舊黨中的那位元老,他的這一句,明面上雖時常為人駁斥,但私下裡,絕大多數朝臣都對對此讚賞有加。可是,文彥博說的是‘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章惇轉述韓岡的話,卻把‘與’字給刪掉了,少了最關鍵的那個‘與’字,意義自是變得完全不同。
這兩句話,一句源自經典,一句是切合現實,現在兩句話給章惇修改拼湊起來,卻讓李定不寒而慄。
‘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共治天下’,章惇說這是韓岡的目標,這豈不是說,韓岡打算將皇帝放到供桌上去做個土偶木雕,而由臣子們共同治理國家?
看了看前後左右,李定更加小聲的問:“子厚,記得當初你與韓岡關係親睦,可之後……”
李定說到一半,章惇便點頭,“的確有一點這方面的原因。”
“原來如此。”
權柄操於臣子之手,天子不能與之爭,這豈不是太阿倒持?而想要做到這一點,天子絕不會坐視,做臣子的可就是要把性命賭上去。朝中黨爭就已能掀起狂風暴雨,而天子與臣子爭,那可就只能用腥風血雨來形容了。
想到這裡,李定猛然一震,驚駭的看著章惇:“那群臣共議,不就是……不就是……”
“恐怕正是在他的計劃之中。”
“太后怎麼就能信了他?”
“不信他還會信誰?”
章惇嘆道,換做自己在太后的角度上,也只會信任屢屢救其於危亡的韓岡。
“可他一番辛苦,就是為給人作嫁衣裳?”
韓岡給自己弄好處,做一個權臣,甚至謀朝篡國,那還不難以理解,北面正有一個最新鮮出爐的例子。但韓岡辛苦一番,卻是將權柄分於同列,這是到底為了什麼大費周章?
“本來覺得想通了,後來又發覺自己沒有想通,只是後來不好問了。”章惇很灑然的搖頭道,“要不是這話是韓玉昆親口所說,根本想都不會往那裡去想。”
李定狐疑的看著章惇,會不會是章惇當時聽錯了,或是自己和章惇錯誤理解。韓岡已是儒門宗師一級的人物,或許他的話只是些白日夢般、說給弟子聽的想法。就像儒生們追求三代之治,可實際上絕大多數只是當成了一句掛在嘴邊的話,誰也不會當真讓皇帝去仿效堯舜——皇帝要學堯舜禪讓,哪個臣
子敢應的?
感受到了李定臉上透現出來的狐疑,章惇暗暗苦笑。很長一段時間,他其實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想錯了,不過當日韓岡說出來的一句一字,至今仍鮮明的刻在頭腦裡,又怎麼會弄錯?
“此事暫且不提。”章惇嘆道,“傳出去也沒人信。還是想想怎麼去應對吧。”
“此事平章亦難為,如何應對?”李定同樣嘆道,三日後垂拱殿**議,理應去多爭取幾個人支援,可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就難了。
‘國是’不是軍事、政事,而是國家大政。
當年王安石輔佐熙宗皇帝,決定了延續至今的大政方略——推行新法,富國強兵,先復靈武、再收燕雲。
想要反對這幾條、或是違背這幾條的朝臣,無論地位有多高,都被趕出了朝堂。如今所有朝臣,不論是否心甘情願,都是按照這幾條所決定的方向走。
現在韓岡給了他們一個機會,可以讓未來的國家大政依從他們的心願而變,這是每個朝臣都難以抵擋的誘惑。
韓岡的每件事都正正打在要害上,不爭奪一城一地,而是想要拔根。
李定唉聲嘆氣,“這件事,不好辦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