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旅話(上)(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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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變天了。’坐在窗邊的吳維抬頭望著天空。
半刻鐘前,還有陽光灑落,一轉眼烏雲就佔去了半幅天際。車廂中的光線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
“要變天了。”一個銼刀般的聲音說著他心裡同樣的話。
吳維聞聲回頭,坐在他身邊的乘客就衝他笑著點點頭,用著粗糙的聲音與他搭著話,“一會兒肯定要下雨了。”
喝過硫酸的吧。吳維不期然的想。這聲音真的粗得夠可以的。
這一位是在華陰站剛上車的,剛亮相就嚇到了滿車廂的人。
身量穿著打扮都很普通,身材略健碩,卻也不出奇。唯獨臉頰上有著很大一塊鮮嫩的紅色,從左側嘴角跨過鼻樑一直延伸到右眼下,佔了臉部正面一半的面積。很明顯的燙傷的痕跡。
方才坐下來時,吳維出於禮貌,沒有多打量,只看了一眼就挪開視線,現在說話了,順便就多看了兩眼。
是蒸汽滾水,還是火燎?吳維揣測著。反正不會是鐵水。傷痕觸目驚心,可以想見造成這傷痕的事故有多嚴重。
“只是小事故。”乘客忽然說道。
吳維楞了一下,乘客衝他露齒一笑。應該是很和氣的相貌,卻因為那麼大的一片傷痕,讓笑容顯得陰森駭人。
心事被窺破,吳維有些尷尬。
“都從小兄弟你臉上都看出來了。”乘客笑了笑,並不在意,“很多人看到我的臉,都會這般想。其實是很小的事故——只是車間裡鍋爐外通的主管道噗地一聲,閥門飛了,當面被蒸汽洗了個臉,”他比了個噴發的手勢,哈哈幾聲,笑容有些可怖,卻沒有纖毫心理陰影存在,“所以才傷了這麼點。真的是運氣,工廠裡面稍大些的事故,沒有不死人的。”
這位面容毀損嚴重的同行旅客說話有條有理,應當是讀過書,就是外表不像,肩背寬闊,雙手骨骼粗大,像武夫多過像文酸,當然也挺像日常不缺體力活的工匠。
不過現在武夫都讀書了,吳維本人就是武夫,一樣四書五經都慣熟。而工匠也讀書。工廠裡要評技工,不多認識幾個字可不行。越是高等階的技工,需要讀的書越多,傳說都有考中明工科、明算科的高階技工。
眼前這位工匠,言辭有條有理不足為奇,他說話間的那股子豁達勁兒,可就難能可貴了,讓人平添好感。
“敢問兄臺……”
“在下姓岑,方寸之木高於岑樓的岑。小兄弟喚我岑三便是。”
“敢問岑兄是在哪家工廠高就?”吳維好奇地問。
他並沒有接觸過工廠,鎮日冒著濃煙的煙囪,機器轟隆隆作響的廠房,對他來說彷彿另一個世界。而過去見過的那些工人,卻都沒有如眼前這位一般嚴重的傷勢。
岑三頭上帶著軟帽,但露出來的鬢角是剃過的,只有短短的青茬。如今世間除了僧侶,軍中剃髮是最多的。在野地裡訓練的時候,留著頭髮是給蝨子跳蚤做窩。吳維自己就剃了發,軍帽下面是短僅寸許的頭髮。
而普通人的話,就數工廠裡的工匠了,尤其是大量使用機械的新式工廠——人員密集的廠房易於滋生疾病,對工人的個人衛生要求很高,可繁重的工作卻沒有太多空閒時間讓人打理,這種情況下,剃掉頭髮是最簡捷易行的辦法。每天忙著一家口食,沒人有空去理會至聖先師所說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損’,也不會去考慮髡髮是刑罰的一種。
不過髡髮在普通人中尚未形成潮流,真正願意留短髮的還就只是一部分工匠。
“各家工廠亂跑。”岑三很謙遜的說,“做安全監理。工廠裡面,一條條規章制度,都是拿人命換來的。就我這兩年親眼見到的,就有被衝壓機打碎腦殼的,有一頭栽進鐵水裡的,還有被硫酸洗臉,被熱鹼水當頭澆下的,”
一樁樁離奇的死法,讓吳維聽得毛骨悚然,相形之下,眼前的岑三隻被高壓蒸汽剝了半拉臉皮,真的是幸運的小事故。
“說到底還是輕忽大意,不把規章制度放在眼裡。所以我這樣子是最好的。”岑三指著臉,笑著自嘲,“去工廠裡面,只看我這張臉,就能給那些把規章制度不當一回事的小子的腦袋上上弦。”
這真是一個恰如其分的安排。
工廠裡面的事,吳維不瞭解。但他武學畢業之前,參加畢業軍演,安排給他率領的一隊新兵讓吳維傷透了腦筋。尤其是其中幾個蠢貨,用軍棍都改不了他們拿槍口隨意指著別人,把子彈隨手亂丟的惡習,而這些蠢貨卻第一時間瞭解到畢業軍演對吳維的意義,進而脅迫吳維放鬆對他們的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