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張桌案,對面坐了一個胖子,年輕士兵稱呼他所長,看腰圍也的確是一所之長的氣派。

桌上筆墨紙硯俱全,胖子拿了本書在讀,文煌仕進來後才把書放下。從反扣在桌面上的書皮看,卻是倒著拿的。

文煌仕在胖子正對面坐了下來,胖子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眼睛裡透著精明強幹。

胖子提起自己桌上的茶壺,親自給文煌仕斟水,順口問道,“秀才可是國子監中的學生?”

文煌仕急匆匆的打斷道:“吾乃西京文太師曾孫,國子監內捨生,有要緊事要報官。”

“文老太師……”胖子頓了一下,才想清楚文老太師究竟是何人,表情立刻就變得精彩起來,似笑非笑,“什麼大事?”

文彥博在京師的口碑,這些年因為與韓岡的屢屢衝突而每況愈下,即使在百姓中也多有傳說各種笑話的。

文煌仕在國子監數載,親身感受這一點,他投身反朝廷的秘密組織,有一半因為這個原因。

胖所長的反應,文煌仕經歷多了,只是心中記了下來,一時沒有發作,“有關火槍的。”

胖所長的神色陡然間就變了,他立刻緊張的追問,“什麼火槍,哪裡的火槍?”

“今天有人帶著槍去都堂了,最新式的線膛槍。”

文煌仕沒有說‘有人準備在都堂前對他們開槍,把殺人的罪名推給朝廷。’說得太清楚反而不對,眼下的這一句,已經足夠讓胖所長跳了起來。

身手靈活的胖子當真少見,胖所長跳起來時就連磕帶撞,撞到了桌腳也不知道痛,只瞪大眼睛追問,“當真?”

文煌仕斂容道,“吾乃文太師曾孫,宰相門第,豈能在此事上撒謊。”他復催促道,“此時要快,遲恐不及!”

“對,對!”胖所長靈活的繞過桌子,沒忘了先謝過文煌仕,一揖到底,“多謝衙內首告,我……小人肯定會把衙內的功勞給報上去。”緊接著就匆匆往外,“還請衙內在此處等候,待小人報予廂裡得知,就帶人回來。估計到時候要護送衙內到都堂裡去了。”

胖所長說完飛快的跑了,廂房門口留下兩位士兵把守,文煌仕百無聊帶的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文煌仕在心中不斷的催促,他的性子焦急,眼下被看管是雖是有所預料,但心中的焦急就又多了幾分。能不能他自己安全送到都堂?既然能弄到一支槍,那兩支槍肯定也沒問題。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莫名耳熟的節奏。文煌仕倨傲的坐著,頭也不回。他自己送上門來,不表現一點傲氣,沒人會將他的話當真。

來人進了門,繞過文煌仕,走到他的面前。低著頭的文煌仕突然發現出現在眼前的一雙鞋子似曾相識,恐懼心隨即攫取了他的心靈,緩緩的抬起頭,雙腿,腰身,軀幹,最後是臉,熟悉的臉。

文煌仕猛地跳起,轉身就要往外跑去,才一動,左右胳膊被死死卡住,一左一右兩個壯漢將他給夾在中間。

幾個時辰之前才見過面,相互道別的兩人,這一回在派出所中相遇了。

在所長的座位上坐下,熟悉的老朋友從上到下看了文煌仕一遍,“真是沒想到啊。”

輕輕的一句感嘆,文煌仕猛地掙扎了起來。

派出所的胖所長走了進來,重重的拍了一下文煌仕的腦袋,走到桌案後,抱怨道,“真是,怎麼就找了這麼一個沒膽子的慫貨。”

“文家的種,一代不如一代了。”

又是一句扎人心窩子的話,文煌仕怒火中燒,不掙扎了,瞪著兩隻眼睛看著對面的兩人。

“還瞪我!”胖所長道,捋起袖子就想要好生收拾一下文煌仕。

一隻手攔住了他,“別亂來,終究是秀才。”

“那怎麼辦?”胖所長問,“人都到這裡了,誰知道底洩沒洩?”

“送去去水牢消消火吧。”

文煌仕面如死灰,嗚嗚的甩著頭。方才他還想大聲叫,孰料一隻襪子就塞進嘴裡,差點被燻暈過去,連呼吸都斷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胖所長看了他一眼,提議道,“一號乾淨點,免得生瘡生病。”

“也好。”

幾句對話之後,胖所長一步走到文煌仕身邊,彎腰在耳邊笑道,“地裡百丈打出來的井水,涼快!”

這是要被滅口了?

文煌仕被恐懼抓住了心靈,砧板上的魚一般猛烈掙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