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眼前的章惇,不是皇帝與臣子,而是囚徒與奪去一切的看守。

鼓樂與歌聲中,趙煦在玉輅上站起了身。

下車時,幾隻手伸來,將趙煦攙扶而下。

趙煦低頭拾階,掌心裡突然間就多了一張薄薄的紙片。

趙煦心中一震,張大眼睛想要看清對方的長相,卻發現對方已經低下了頭,只能看見頭頂的盔纓,連面目都看不清了。

不動神色的將紙片收進腰帶中,趙煦恍若無事的繼續向前。

就在王府正堂之中,趙煦就看見了自己的妻子。

皇帝聘後,沒有挑去蓋頭的俗禮。王安石的這位孫女兒頭戴龍鳳冠,身著朱衣,正被一群按品大妝的命婦簇擁在人群中。

新嫁娘的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上薄施脂粉,雖然平靜從容,沒有什麼表情,可黑白分明的眼瞳帶著盈盈波光,如水一般清澈,立刻就讓她生動起來。

即使是穿戴著厚重的禮服,也掩不去窈窕輕盈的身段。江南女兒的柔美,在新婦的身上完美的體現了出來。

這就是小名越孃的王琹?

驚豔的感覺,讓趙煦心頭一陣猛跳,連頭皮都開始發麻。

打小兒開始,為了防備趙煦為奸人所誘,損了身子骨,他身邊的宮女和內侍,都是相貌平庸之輩方能入選,在這件事上,即使聖瑞宮的太妃也不會反對。

儘管太后和太妃的計劃,因為少年的好奇心以及不甘平庸的宮女的心計而失敗了,但趙煦接觸過的幾名女子,即使為王琹提鞋也不夠資格。

也許那些逆賊們能夠隻手遮天,可他們終究沒有敢選一位不像樣的女子來母儀天下。

趙煦心神一陣恍惚,那即使身世有諸多缺點,可評價還一直都在王琹之上的狄氏女,被他母親讚不絕口、想要與王安石的孫女一併納入宮中的女孩兒,到底又是怎樣的國色天香?

忿恨心起。可恨那群宰輔,硬是找茬讓狄氏女不得入宮!

站在一起時,趙煦才發現皇后的身量應該是比自己還要高上一點,江南水鄉的女兒,論理是不如北方女子高大,但趙煦身為北方男丁,要看著他的妻子時,甚至還要仰起頭。

趙煦挪動了一下腳步,稍稍向前站了一點,驚喜的心中,也多了一分芥蒂。

與皇帝波動的心情相反,在唱禮聲中,婚禮安定的進行了下去。

沒有尋常婚禮上的喜鬧,這一場婚禮平靜得近乎冰冷。

理應哭別爹孃的女兒,甚至不被允許流淚,而送別女兒的母親,也只能帶著不嫌失禮的淺淡笑容相送。

即使從流程上,跟民間的婚禮沒有太多區別,但這一場婚禮,從人們的表情看過去,完全不像一場婚禮。

不過畢竟是一樁婚禮,當趙煦以晚輩的身份,向王安石和王旁行過禮——按照禮院的說法,這叫綱常不折人情,尊卑不掩禮數——重新上車之後,鞭炮聲還是響了起來。

……………………

玉輅不載天子之外第二人,新郎官也沒有與新婦共乘的風俗。

趙煦乘上玉輅,王琹也上了她的厭翟車。

大駕一行,在裡坊內的街巷上繞了一圈之後,重新回到了御街之上。

看到了自己妻子的興奮已經從趙煦的身上消散。他摩挲著腰間,確認兩張紙條不會在起坐間掉出來。

是的,在回程的路上,趙煦又收到了一張紙條。

是王家的親友為趙煦祝酒時,悄悄塞進趙煦的手中。

再看到御街兩側森嚴的警衛,趙煦心中多了幾分嘲諷。

這一次婚禮警備佈置,對於外賊防備得很嚴,但接二連三的內鬼,卻讓精心佈置下來的防線,彷彿被挖得千瘡百孔的大堤。

逆賊縱能鉗制人言,卻也扭轉不了人心所向。

穿過了宣德門,回到了大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