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臣帶著幾分欣賞點頭。他這位還算年輕的老將,在親眼見識過火炮之後,就開始在腦海裡進行推演,看看如何將火炮納入他的戰術體系之中。

他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就是在對陣時,用來轟擊敵人的陣列。

即使是騎兵,在衝鋒時也必須先行結陣,否則一盤散沙,根本衝擊不動堅如磐石的步軍軍陣。

而戰馬能夠以高速進行衝鋒的距離並不長,若是將衝陣不成逃離的路程算進來,一般騎兵集結是放在敵軍軍陣的一百步外,最多不應超過一百五十步。

一般來說,過去宋遼交戰,契丹騎兵衝擊已經結陣的宋軍的時候,都會卡在弓弩的有效射程邊緣進行集結,然後開始衝鋒。

遼人大搖大擺在射程之外集結,對宋人來說雖是骨鯁在喉,但觸手難及,也只能承受。

一衝不動,第二波就會緊隨而來,不斷消耗宋軍弓弩手的體力,直到他們再也無力阻擊。當然如果在衝擊的過程中傷亡過大,遼軍就會遠飆而去,放棄這一次戰鬥。因而宋軍儘管在小,但只要失敗一次,就是滅頂之災,而遼軍就算敗退,也不傷元氣。

但有了火炮之後,局面立刻就大不一樣。

隨軍的野戰炮最遠可及三里,正常也能達到一里半,只要有一門炮在,就能打亂騎兵衝鋒前的集結,如果遼人的騎兵被逼到一里半之外才能集結衝鋒,少說就得失去一半的衝擊力。

只要是不太愚蠢的將帥,就能想到利用火炮這一優勢,徹底擊敗擅長騎兵的敵人。

“這是炮火準備。”韓岡介紹道。

“哦。”王舜臣清楚,這就是一個意思,“炮火準備之後呢,就開始進攻?側翼只讓火炮來保護是不是太單薄了?”

“如果有騎兵要攻擊側翼,陣型就會有所變化。神機營不論哪個指揮,相應變化都是背熟、練熟了。”

“背熟、練熟?是陣圖?”

“算是陣圖吧。”韓岡道。

太宗皇帝就有給出徵的大將賜予陣圖的愛好,接敵後怎麼排兵佈陣都要遵照陣圖行事。而熙宗皇帝也有這個愛好,不過領軍的大將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當年不論是在隴西還是在廣西,都是被指手畫腳了一番。

但陣圖不僅僅是擺個陣,還有根據敵軍的不同反應,給出的不同的應對方案。也就是有一套相對固定的對敵戰術。

韓岡這些年來也深入瞭解過,拋棄了過去的成見,如果陣圖中的這一套應變出自專家之手,臨敵時依循而行,的確有其效果。

在韓岡看來,相對而言,太宗皇帝應該還算專業,畢竟是從五代那個亂世出來的皇帝,而熙宗趙頊,大概就是票友的水平,卻自以為是技壓群雄的名角兒。也因此,陣圖的名聲在戰事頻繁的熙豐年間給敗壞了不少,多少人都當是笑話。

所以王舜臣登時就不以為然,“臨敵豈有按圖行事的道理。”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用兵須如水,豈能以文圖拘束?”韓岡比王舜臣說得還具體,“但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可謂是名將了。可世間名將又有幾人?大率都是亦步亦趨的庸才。教習此法,就是讓庸才也派上用場。雖不至大勝,也能減少大敗的機率。”

“要真是遇到的北虜,他們可都不會硬往軍陣上衝。他們也有火炮,如何應對官軍的火炮應該早就練過了。何況遼人當真會硬來的時候太少了,怕是一看到列陣就跑了。”

大部分時間入寇的遼軍就是強盜,很少直攻軍陣,繞道而行也不用擔心宋軍能追上,徹底發揮騎兵的機動性,將受益最大化。怎麼圍追堵截這類遼軍,就只能看戰區主官的手段了,當年郭逵就做得很,換個差一點的將領,估計就只能做到禮送出境四個字。

“那當然。”韓岡也不跟王舜臣爭辯,笑著道,“到時候,緊要之處還是少不了名將壓陣才行。”

“到時候三哥可別忘了俺。李二哥管一路,俺也可管一路,趙隆那廝讓他管個半路,到時候,讓遼賊來得去不得。”

王舜臣放聲而笑,經過了方才與韓岡的一點小小爭執,又彷彿回到了當年在王韶麾下,挑燈議論兵法的時候。多年難得一面的生疏,一時間煙消雲散。

再瞥眼看看周圍,王舜臣就更加得意。

尋常武將,能得宰相一聲贊,就是了不得的光榮,即便做到樞密使的狄青,在宰相面前,也得戰戰兢兢。而王舜臣,卻能與宰相談笑生風。

不是隨便哪個武將,能在年少時與未來的宰相成為刎頸之交,也不是隨便哪位宰相,在身居高位時還能顧念舊情。

王舜臣能夠清楚的感覺得到,來自左右的那一道道充滿了羨慕嫉妒的目光。

只不過是指揮一級的演習,日理萬機的宰相為什麼還要撥冗過來?還不就是為了幫他長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