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誠道:“棉廠少而絲廠多,棉價高而絲價低,棉行公心多而絲行私心重,紡棉多工廠而織絲多小農,故而棉廠可安民富民,絲廠則亂民殘民。”

韓岡道:“此事我亦知,故而藉此番兩浙變亂,朝廷將會免徵兩浙丁稅三年。同時從明年開始,兩浙兩稅,將不再徵收絲絹,改為納錢,再免去百姓折變之苦。”

景誠道:“若能減少折變,誠為兩浙百姓之福。但絲廠……”

方興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誠甫兄,你覺得絲廠現在能廢嗎?”

“為何不能廢?”景誠忍住心頭的不快,也反問道。

“因為廢不了。”卻是韓岡做答,“折變殘民之重遠甚於絲廠,天子都查禁不了折變。絲廠收益遠過耕作,富民蜂擁而起,你覺得你能廢得了絲廠?”

韓岡嘆了一口氣,“還要多謝誠甫你,能坦誠相告。但爾等為親民官,要做的是讓境內無流民,而不是去敗壞他人的產業。絲行私心重,可教化、可引導、可依法重治,但不可貿然罷廢,誠甫,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可百姓何辜。”景誠低聲道。

韓岡聽得出來,景誠的態度有幾分是投己所好,但也有幾分是真心實意。

“不要光想到絲農,更要想到天下百姓能穿到更便宜的衣料了。相比起絲天下億萬元元,江南的絲農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朝廷治政,不能兩全之處,就只能有所取捨,眼下的情況,站在更多人的一邊了。”

……………………

見客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到了二更天,韓岡才脫身出來。

王旖拿著整理好的禮單賬目等了許久,看見丈夫,就有些不耐煩:“怎麼這麼久?”

“先是見了潤州的景誠,之後又順便見了沈存中剛剛提拔起來的一個年輕人。據說架設鐵路橋樑上的水平,還要勝過李明仲,泗州到揚州的沙洲石橋就是他主持修造的。方才聊了幾句,很有些想法,不過有些脾氣。”

“哦?”王旖好奇起來:“現在還有人在官人面前還能有脾氣的?”

見多了在父親和丈夫面前連話都說不好的官員,也聽過許多在天子面前,手腳抖語無倫次的故事,王旖完全想象不到尋常小官見到韓岡還能有脾氣,

“年輕人多如此,能安心做事就好。”

有才所以自負,又因為沒有功名,自卑之下反而更加自傲,甚至還有狷介。

若只知之乎者也的腐儒,韓岡沒打算慣著他們的脾氣,但當真有能力的人才,自然要另眼相看。

“他正想著用鋼鐵來架橋,比起木橋石橋,鐵橋的跨度更大一點。要是能夠成功,肯定是”

相比起與景誠的會面,年輕的工程師的一點小脾氣,完全不算什麼。

在權勢面前,景誠不敢硬頂。但景誠的態度,代表了很大一批官員的想法。

棉廠這種新創一個行業的工廠不算,淘汰舊式生產力的工廠,必然會受到舊勢力的反撲,而大批的失業者,也會讓很多旁觀者站到對立面。

但韓岡沒打算退縮,江南的情況也動搖不了他的根基。

“官人……官人,官人!”

王旖越提越高的聲音,將韓岡的思路拉了回來。

“嗯,聽著呢。”韓岡漫不經心的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