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四)(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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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母親費心了。”
韓岡問一句,韓鉦就答一句,父子兩人一問一答,韓岡心中就有幾分無奈。
父子之間,尤其是做父親的面對青春期的兒子,嚴格管束很容易,但要把酒夜話,那可就難了。
就是有心裡話,做兒子的也寧可跟朋友說,也不會對父親對母親說。一個父親拉著兒子坐下來談心,這感覺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而且幾個孩子小的時候,韓岡就東奔西走,各處任職,等在京中安定下來,韓岡就升到了宰輔班中,事情更多,對兒女雖也關心,但放在他們身上的時間畢竟有限。
每日晨昏定省,多是叮囑吩咐,親近的時候少了,自然就生疏。
“今天蘇家的人來鋪房,陳設也看了?”
“看了。”韓鉦難得皺了皺眉,“太奢侈了一點。”
京師的風俗,婚禮的前一天,女方會派家人到男方家裡掛帳,鋪設房臥,俗稱鋪房。如今民風好攀比,女方為了顯示自家的富貴,自是儘可能的鋪張。今天蘇家人過來,抬手就是一張珍珠帳簾,盡是三分大小的圓珠編綴而成,相形之下,金絲楠木的拔步床看著也不那麼顯眼了。
“那套珍珠簾?”韓岡也聽說了,“女兒要嫁進宰相家,還是長媳,總要維持一個體面——二哥說得還是富家。何況現在的珍珠能種了,也不值什麼。”
韓家講究養生惜福,縱使豪富,吃穿用度上也都和奢侈不沾邊。
一套珍珠帳簾掛在床榻上,韓鉦看著就不免擔心就要娶進門的妻室性好侈汰,惹得父母不開心。
“你母親,你娘,都去你蘇伯父那邊看過了。蘇家七娘子人品、相貌,都很出挑。這些年,兩廣那邊也有多有訊息往來,是個好孩子,大哥你不用擔心。這嫁妝置辦的奢華,一來,方才也說了,是怕嫁過來被小瞧了,沒了體面。二來也是你岳母怕被人說閒話。”
蘇子元的續絃據聞是個大家閨秀,最好臉面,為避人言,竭盡家財給前任留下的唯一血脈置辦嫁妝。
幾乎是差不多的理由,王旖給韓鍈的嫁妝則更多。
除了羅列在單子上的嫁妝,還有脂硯齋這個香水鋪——這是王旖四女的私房——前兩日與韓岡商量了一下,又把在京師的兩家分號都轉給了女兒做私房,一年出息少說又有萬貫。
王旖給韓鍈準備的這套嫁妝,也就公主出降能比比了。
韓岡現在拿著韓鉦妻家給嫁妝說一說,也是不想兒子對韓鍈的嫁妝有什麼想法。
韓岡說得又不算隱晦,韓鉦領會了父親的言外之意,兄妹之間情分很深,被父母教訓的又好,聽了就站起身,鄭重道:“大人放心,兒子明白。”
兒子懂事,韓岡自然高興,笑著點了點頭,想想又嘆了口氣,道:“你妹妹其實也難。”
庶出倒也罷了,生母偏偏還是教坊出身。在家裡是獨女,父母當成眼珠子來看,但嫁出去,王家一眾親戚中間,不免多生口舌,妯娌中也少不了搬弄是非的——王家是江西大族,僅是王厚的兄弟班就排到十三,王祥的兄弟也有六個。人多是非就多,不用嫁妝壓住人,光靠宰相的聲威,那哪裡夠?一權二財,哪個能少了?
“大人放心,”韓鉦沉聲道:“有王伯父和瑞麟在,妹妹不會吃虧。而且還有兒子和七個弟弟在,怎麼也不會讓人欺負了妹妹。”
韓岡忍不住微笑起來。為什麼說兒子多就是福氣?嫁出去的女兒,都不愁受人欺。
“那樣就好……坐吧。”讓兒子坐下,韓岡沉吟了一下,問道:“成了婚,也算成人了。不知大哥你對日後有什麼想法?”
“兒子想再讀書進學。考個進士出來。”韓鉦說完,便看著父親,手攥著,緊張從眼神中透了出來。
他自是知道,父母曾經考慮過讓他轉為武職,將他這一支走將門世家的路線,但大宋貴文賤武,如果有可能,他還是想要去考一個進士。
韓岡眼神深沉,“你出生的時候,為父還跟你娘說,就得往地裡埋幾壇酒,等你高中之後,就拿了出來大宴親朋,當時就埋了下去。就埋在隴西老家後園中,現在應該還在。”
韓鉦咬了咬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兒子魯鈍,讓大人失望了。”聲音幾乎低得聽不清,但他又飛快的抬起頭,迎上韓岡的眼神,“但讀書多年,兒子總想試上一試!不管成與不成,不試試,兒子總是不甘心的。”
韓鉦剛剛有了秀才的資格——眼下制度初行,這秀才不過就是一個空頭名號,按照韓岡定製的標準,日後也不會多稀罕。真正想考進士的,不會太放在心上。
等今科韓鉦再去參加舉試,舉人的頭銜也當能順順當當的到手。不是說韓鉦的才學有多高,官宦子弟和官人參加舉試,貢舉資格一向拿得十分輕易。別頭試,鎖廳試,都是給官宦子弟開闢的捷徑。
當福建的普通士子要與一百人、兩百人爭奪一個上京的資格時,參加別頭試的官宦子弟,只要與四五人競爭,而參加鎖廳試的官員,更是三中取一的超高錄取率。
韓鉦有官身無差遣,得去參加別頭試。以韓岡的身份地位,只要韓鉦去考了,考卷還能看得入眼,取中的名單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名字。
只是與秀才一樣,舉人眼下也不過就是一個空頭名號。既然考中之後,下一科想上京參加禮部試就必須再考,那舉人的資格其實也就剩下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待遇了。
等到了禮部試上,所有的考生這才基本上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與天下數千英傑競爭,韓岡又是最不喜徇私的性子,韓鉦想要一個進士出身,就是讓他自己來看,也知道是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