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二)(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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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不能公開說,但私下說可就沒問題。
屏退了其他官員,宗澤和景誠來到倅廳偏院的客廳中。宗澤先向景誠行禮,“誠甫兄,宗澤有禮了。”
景誠拜見過韓岡,也見過宗澤,雖只是兩面,但也算有了交情。宗澤現在敘起私誼,他自然樂意回應。
兩人重新見過禮,寒暄著分賓主落座,景誠問道,“汝霖方才言及,南來之前,韓、章二相曾吩咐二事。前一事,已可上覆朝廷。但這後一事,恕誠愚魯,不知當如何去做,還請汝霖多多指點。”
宗澤笑了,“誠甫兄何須自謙,此番變亂的根由,不信誠甫兄不知。宗澤離京前,韓相公可是吩咐了,要多多請教誠甫兄。”
景誠眼皮跳了跳,也不再兜圈子,直說道,“沒有了明教,還有暗教,不能放火,也還能劫道。只要工廠還在開,亂事就不會休止。”
“工廠必須開下去,這件事不容更改。”宗澤斬釘截鐵,“但對工人,必須多給條路。官府得告訴他們,如果實在不想進工廠做工,又找不到其他差事,可以遷居他處,不論是雲南,還是西域,都會有大片無主的土地。只要循規蹈矩,官府肯定會給他們一條活路。”
景誠嘆道,“此事誠亦明白,只是難為啊……”
“此事當知難而行。教化百姓,這是官府之責,不教而誅,則是官長之過。但教後再犯,那就是犯事者自身之罪了。”
景誠搖頭,宗澤高居廟堂之上,哪裡看得見下面的情況,“汝霖,你可知絲廠建成之後,鄉里還有幾家能聽見紡機響的嗎?”
僅僅兩年多的時間,兩浙男耕女織的小農生活,便被工業化的機器碾得粉碎。
原本養蠶、繅絲、紡織,一家人就可完成了生產,現在就只剩下養蠶一件事可做了。
養蠶比工廠中繅絲還要辛苦。早在準備蠶室開始,全家老幼的生活都要為蠶蟲讓路。到了蠶蟲五齡的時候,更是從早到晚桑葉不能斷——一旦斷頓,造成蠶不結繭,多日的辛勞便會化為流水——這個時候,養蠶的人家,連睡覺都沒空,要不停地添桑葉,清蠶沙,只能抽空打個盹。也就在這個時候,市面上的桑葉往往會大漲價,逼得蠶戶高價購買桑葉。
兩浙的許多大戶,有桑園,有絲廠,偏偏就是不養蠶。把最為繁重,也是最易出錯的環節,交給普通百姓。而他們則是貴賣桑葉,賤收蠶繭,從中牟取暴利。
棄蠶、燒繭的情況,在兩浙各地,已經不鮮見了。只是沒有成規模,所以還沒有被重視起來。但這並不意味著蠶農會一直忍耐下去。
景誠嗓音低沉,將路中州中的變化,沒有任何誇大的告知於宗澤。
“長此以往,兩浙必亂。依誠之見,與其讓那些卑劣之徒盤剝百姓,不如由官府設立絲廠。”
“與民爭利之事,朝廷不會做。朝廷剛剛收到潤州大火訊息的時候,就有人提出要官辦絲廠。但章相公和韓相公都否決了。這不是鐵路,也不是鹽鐵,是絲絹。朝廷管不來,也不能管。”
怨歸工商,朝廷不承其責。若是怨歸朝廷,那亂子可就大了。
“十株之內的桑樹,不再計入家產。”
五等丁產簿,以家產計算戶等。田地、房屋,還有農具,耕牛,都會折算進去,而桑樹,只要數量超過標準,同樣要計算在內,只有三五株的話,才會依律並不計算。
在宗澤南下時,章惇和韓岡都給了他一個承諾,承諾放寬計算戶等的標準,用以安撫人心。
景城搖頭道:“緩不濟急。桑樹成樹要三年,等到三年後,不知多少百姓要傾家蕩產。”
宗澤道:“終究是好事。桑樹多了,可以多賣桑葉,也能貼補家用。”
“但眼下的事情怎麼解決?”
“遇上洪水怎麼辦?”宗澤反問道,“依然只有一個辦法。”
防民如防川,從來都是堵不如疏的。民生多艱,除了鼓勵移民,宗澤想不到其他更有效的辦法。
要富戶、地主少盤剝一點,手段軟了只會陽奉陰違,手段硬了反而會出更大亂子。相比起來,還是移民的手段最合適。
“只要能吃飽飯,就不會有民變。能吃得了做工苦的,那就去做工。不想做工的,那就移民。若是兩樣都不想做,只要他們能找到其他吃上飯的差事,朝廷自然樂見。流落街頭,朝廷也會幫著他們移民。至於什麼都不願做,將罪責歸咎於朝廷,受人蠱惑想要鬧事的,朝廷也絕不會姑息。”
宗澤語氣強硬。南下前,韓岡的贈言還有一句,宗澤沒有說,但他相信景誠明白。這一回拿明教教眾殺雞儆猴,兩浙至少能安定三年。三年後,桑樹也長得差不多了。
“愚氓無知,視涉足他鄉為畏途,終身不出鄉者比比皆是。想要他們移民萬里之外,還是太難了。”景誠說道。
“所以要教化。總不能因為他們愚昧無知,就放棄了教化。哪個讀書人不是從一無所知開始的?白居易半歲之前認識字嗎?孔門弟子,教化愚氓那是分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