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牽著手正要穿過旁邊的柏樹帶往左邊的坡上走,就見這條橫道盡頭有人結伴而來。

李鳳霞剛要拽著孫女躲開,卻見來人是熟人,正是前天剛來過家裡的王明陽,而王明陽身邊那位拄著柺杖,冷眼掃過來的,正是林藝盤算了好幾天,想要搭上線的《我是一個兵》的總導演顧長寧。

作為未來二十年最火,背景最硬的導演,上輩子的她費盡了心機想要與他搭上線,結果人壓根兒不甩她,管你是國際腕兒還是百億富豪,一點面子都不給。

林藝此時心裡很不好受,紅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壓根兒沒有心思上前攀談。

李鳳霞與他們對視一眼淺淺一笑,雙方都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各走各路。

林藝跟著奶奶穿過柏樹帶上坡,見王明陽帶著顧長寧往無字碑那邊走,心想家裡該不會和那又臭又硬的顧導演也有關係吧?

不過這會兒她也沒心思多想,因為另一座墓出現在了眼前。

和她爸爸的無名墓不同,這座墓,墓碑上有名有姓,旁邊還立了塊石板,黑底金字,詳細記錄了墓主人的先進事蹟:

林紅軍,男,漢族,西江山林人,1932年9月出生,1947年8月入伍,中共黨員,中國人民解放軍715部隊正連職飛行員,上尉軍銜,曾獲集體一等功兩次,個人一等功……1961年3月1日,探親途徑山林火車站,偶遇境外恐怖分子預謀製造恐怖事件,經過英勇搏鬥消滅敵人,成功阻止一場大型恐怖事件,卻因受傷過重搶救無效光榮犧牲,時年29歲。

林藝熱淚再次湧上眼眶,中間那一串串的功勳,隔著淚眼越發模糊。

這是一個男人為國為民留下的不朽軍功,也是面前這個消瘦老太太心中的道道傷痕。

看過奶奶身份證,林藝默算一下就知道,爺爺去世那年,奶奶才26歲,早早知道丈夫到了休假的時候會回家,結果滿心歡喜只迎來噩耗,家裡沒了頂樑柱,上有老下有小,也不知她當年是什麼心情。

這還只是能看到內容的墓碑,坡下那個無字碑所代表的故事,必定更加虐心。

這兩座墳,壓在老太太背上大半生,她對唯一的孫女那麼苛刻,也成了可以理解的事情。

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身份,那麼以後,她也會扛起屬於這個女孩的責任,她會努力變得更加優秀,也會努力善待她的家人。

“哭吧!在這兒哭沒關係。”

李鳳霞坐在墓碑前的石階上,頭微微靠著墓碑,見孫女泣不成聲,想著她身體不好,就開口跟她說話:

“哎!這幾年情況不同了,碑立起來了,牌子也掛上了,不用繼續當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了,早些年啊,我都不敢過來看他。那會兒還沒你呢!你爸爸都才這麼高!哎,如今你也是個大姑娘了,奶奶這輩子就過了一大半了!”

見越說孫女哭得越兇,李鳳霞知道自己今天情緒也不好,立刻轉了話頭:

“我們的國家,一天比一天強大,人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安穩,你爺爺就算去了地下,肯定也是高興的吧!”

她們明面上是林紅軍的家屬,卻不能和林淮生有丁點干係,林藝臉頰掛著淚,捂著嘴哭聲不停。

她情緒豐沛,在演戲的時候利於共情,更容易出彩,所以不曾剋制過自己,可這一刻,她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

如果是個鐵石心腸該多好,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如今的家,家庭關係簡單,揹負的東西,卻沉重無比。

在爬上這個小坡之前,她特別害怕,害怕另一塊無字碑出現在眼前,害怕奶奶再次帶著她假裝若無其事路過,低聲示意她喚一聲“爺爺”。

等到真的爬上這個小坡,她才發現,這樣的情況,並不會讓她好受多少。

爺爺如今能堂堂正正立碑了,親人也可以祭拜了,可她爸爸呢?何時才能等到這一天?

“好了!哭完了擦擦鼻子,來吃兩塊綠豆糕。他們都愛這個。”

李鳳霞語氣溫柔,伸手摸了摸孫女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