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啟鎖是七點。八點,關漫提著一幅卷軸進宮了。

卷軸裡裝著石濤的《清音山水圖》,雖非真品,卻也是百年裡石家後人摹得最好的一品卷。

關漫本人並不好石濤的範兒,覺得他的“嘴皮子”比畫作還更有嚼頭些,特別記著他說“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古之鬚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肺腑,揭我之鬚眉,縱有時觸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為某家也。”挺有個性。就是強調在臨摹古人的時候要多想想自己心中塊壘,也要有“自我”,不拘泥於名家影響……

但是,元首欣賞石濤的畫兒。於是小時,九子初學臨摹,都是石濤的啟蒙。

既然昨兒元首召他和五哥進宮提到了賞畫兒,那今兒,他再提一軸兒來“請教君父”順理成章,並無突兀……

關漫走在這靜曠的宮牆下,心,是煎熬的,

他明知冬灰出事了,

卻不能立即做出反應,

這道深高的宮牆,樹立著規矩,樹立著各路不明的眼與深心,關漫只能熬著焦急,按著“它的步驟”來,

腳步還不能太急,

面容更不能露半分端倪,

一層層將他的“求見”遞進去……關漫知道,他現下做的,全是給外人看的。他的父親,元首,不會心中沒有數,他一早兒就“提軸來見”真是會為畫兒嗎!

生在帝王家,關漫也明白,不能怪他的父親生性多疑,

很有可能,

他這一早兒就杵這兒,他的父親會從另一個角度解讀:知道你們一個個在這宮裡藏著不少眼,今兒,算不遮掩了啊……

但是,關漫真顧不上這些了,

他已經“也很守規矩”地“按部就班”來“達成所願”,父親就算再疑他,關漫別無所求,我就想知道冬灰是否平安!!

當裡面傳出話兒叫他進去,你知道關漫這顆心有多酸楚,主要是太艱難了,太煎熬了……

還是上次那間暖閣,

這是離元首臥室最近處的一間暖閣,中間隔著一個花廳,就是元首的休憩處。

“紫龍朝天”屏風後,章程禮接住了他,“七帥,來了。”卻,稍加攔了攔,並未叫他立即進去……

關漫是心驚的,

因為透過若隱若現的屏風中縫,

關漫看見……元首坐在榻邊,抱著她,冬灰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小聲地哭,一床被褥拖曳下地,一邊包裹著她,也將他的父親包進去一半……冬灰的哭聲很嬌氣,透著小動物難過的嗚咽,元首有時會託著她的後腦低頭挨著她的耳朵邊耳語幾句,冬灰安靜下,只好一會兒,漸漸又哭咽出來,嘴裡念囔,模模糊糊,關漫這頭完全聽不清……

章程禮看他一眼,

微垂頭,低聲,“高燒今兒早上四點才退了些,還沒退盡,人迷迷糊糊的,一晚上就沒睡安穩多長時間,”更小聲,“她把元首當她舅舅了,抱著不鬆手,元首陪了她一夜。”

關漫這才似恍過神來般,有禮應了聲,“哦。”

又站了會兒,

關漫再是規矩地不往那邊看了,

心,也越來越平靜,

只要冬灰平安就好,旁的,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