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杏在愛情上也決非冷若冰霜,鐵石心腸。正當青春年華,哪個女子不懷春?只是還沒有遇到能讓她動心動情的那個人。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她動心動情?她內心的標準就是像李那樣的人:外表上高大英俊,性格上溫柔善良,思想上勤奮上進。不過李已經被桃拖下水,現在成了桃的丈夫,不可能再和她相愛結婚。因此她很恨桃,一輩子也不想原諒她。但是,她又常常這樣想:我在學業上已經證明打敗了她。我現在是省工學院的大學生,她只是春風裡山溝裡的農民。我每天看到的是高樓大廈,莘莘學子,天下英才;聽到的是教授們知識淵博的講課,同學們理想遠大、志氣昂揚的發言,以及優美動人的歌舞;想到的是大學畢業後,怎樣發揮才能,建設現代化祖國,服務人民,建立美好生活。她每天只好圍著茅屋鍋臺轉,聽到的是山風樹嘯,獸吼鳥噪,看到的是危崖怪石,鍋碗瓢盆,想到的農田、山林,以及家禽家畜、大人孩子、柴米油鹽。我將來由國家正式分配工作,條件優越,前程無量;她只好留在山溝裡,種田採藥,苦苦掙扎,前景黯淡。唯一比我強的,是她用卑鄙手段得到了李,以李的忠誠善良,寬厚仁慈,他必將終生愛護她,陪伴她。那麼,我杏的丈夫,憑條件、長相、能力,也一定不會比她的差。桃,你不要高興得太早,誰笑到最後誰才是最會笑。所以,雖然她不像慧敏那樣公開尋找男朋友,暗地裡卻也在悄悄地觀察,物色,伺機而動。到了大二,終於有一位男生走進了她的心裡,引起了她的思考和關注,這個男生就是學生會的學習部長丁凱。

丁凱比杏早一屆,他們的認識是從編輯校刊《工院生活》開始的。《工院生活》是省工學院的一份校刊,由學生會學習部負責編輯出刊。大學生們的課餘愛好是廣泛的,有的人喜歡唱歌跳舞,一到週日就泡在歌廳舞場上;有的人喜歡逛街購物,一有時間就逛商場超市,有錢就買衣物,無錢先飽個眼福;有的喜歡談情說愛,留戀風月,經常成雙成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難捨難分。總之,人生百態,各有所愛。也許是自幼山區生活和山區教育的影響所致,杏對於這些活動皆無太多興趣,她學習之餘總往圖書館跑,還喜歡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寫點稿件投到《工院生活》。由於她勤於學習,才思敏捷,,寫作態度認真,文筆又好,幾乎每投必登。這引起了丁凱的關注,他認為杏的文章不僅文筆好,而且有思想,有主見,不同凡響,於是決定聘請杏當《工院生活》的編輯。因為是自己喜愛的事,杏欣然答應。從此兩人有了更多接觸。《工院生活》每週一期,週六審稿、定稿,週日編排出版,雷打不動。因為是課餘活動,這些事情皆放在晚自習後集中於學習部辦公室統一進行。

組稿結束,兩人對面坐下休息談話。開始不過談稿件、主題、編排,接著就談文學、哲學、歷史,再後來就談社會、人文、發展、變化、理想、將來,無所不至,各抒己見。雖然意見觀點不盡完全一致,但是每個人的見解、表達卻能讓對方心悅誠服。按說,這都是工作範圍內的事,而且佔用休息時間,很辛苦的,並非談情說愛那般輕鬆愉快;但是,無論丁凱或杏,每週都期待著,想望著這一時間快快到來,期盼著一起審稿、定稿、交談,藉此學習和發現對方的優點和長處。為了表現自己的才華給對方看,各自還要默默地為見面和談話作許多思想和知識的準備,好讓見面和交談變成一次充分展示自己才華、取悅對方的機會,一次互相瞭解和認識的機會。他們也確實透過這種共同的工作和交談,瞭解了對方許多為一般同學所不瞭解的情況,認識了對方為一般同學所不知道的思想和做法,消除了因同學訛傳造成的誤解,互相更加熟悉和敬慕,思想更加貼近了。

一次組稿結束已經是深夜了,丁凱拿出一本包裝精美的筆記本對杏說:“我的許多思想、觀點,也包括建議、想法都寫在這裡,請你拿去好好看一看,然後歡迎多提寶貴意見。”杏欣然接受,說:“我一定認真拜讀,虛心學習,然後再向你請教。”

杏回到宿舍,見同學們都入睡了,她怕影響大家睡覺,不便開燈,就悄悄洗了洗手臉,然後摸到自己的床位,脫去衣服,鑽進被窩。可是她總是睡不著,老惦記著丁凱交給她的那個筆記本:他到底寫了什麼新鮮的思想觀點?還有什麼意見和建議?一種強烈的求知慾迫使她迅速拿出手電筒,睡在被窩裡翻看。

原來這是丁凱的一本日記。扉頁上工筆書寫著一首古詩:“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因為有個杏字,引得她微微一笑,搖搖頭,暗暗說:“你這觀點就不對,我杏一貫生活低調,不事張揚,更不會做紅杏出牆的事。”然而她又想:這“紅杏出牆”在他心裡也許並非貶義,是說我的學習成績、人品長相在一般同學中間比較突出,引人注意——這就是褒義了。其實作者也是褒義,描寫滿園春色,一片春意盎然。不知後來“紅杏出牆”怎麼就變成貶義的了,真是不可理解。打著手電筒她不及多想,又接著往下看。日記寫得很多,很認真,或長或短,幾乎每天都寫,記載著半年多來,他和她從相識、相交、相知的許多事情和心得體會,表達了對她的思念和傾慕之情,最後竟然提出要和她交朋友。同學不就是朋友嗎?而且我們經常在一起編輯《工院生活》,談話交心,我們老早就是朋友了。她心裡明白,他說的這種朋友,自然是男女相愛的朋友,希望終生相伴的朋友。她不由得一陣臉熱心跳:這個丁凱,還真多情!

說到男女之交,她又想起李,雖然離開他很久了,而且心裡依然怨恨他,但是還是無法抹去他在她心中的深刻印象。這種印象是自幼刻上的,久經考驗的,已經印在她的腦海裡,融化在她的血液裡,無法消除。雖然最後證明他是偏愛桃的,但是,他畢竟同樣給過她許多關愛和幫助。而且她相信,那些關愛和幫助都是真誠的,無私的,發自他內心的。即使現在,只要她說一聲需要他的幫助,她相信,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盡力幫助她;因為他多次向她表示過,他會像以前一樣關愛她,幫助她,為她兩肋插刀,還幾次給她寄錢。只是她現在不會再接受他的幫助了,因為他已經和桃結婚,成為桃的丈夫,不可能再接受她;接受他的幫助,只會讓她想起從前,更加傷心,難過。但是,女孩子總歸要嫁人的,不能一輩子當老姑婆,這是爺爺奶奶、父親母親一直教育她的。想起嫁人,她就想起了丁凱。雖然他比不上李高大健碩,溫柔體貼,多情多義,但是他的博學多才,滿口珠璣,溫文爾雅,紳士風度,也有許多讓她心動心儀的地方。人和人是難以相比的,這正如人們常說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各有千秋,各有優缺點。十全十美的人,大約全世界也找不到一個。李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的愚忠,憨厚,過分地相信人和幫助人,分散了他的精力,最終導致了他的失敗。這就是李致命的,而且難以克服的缺點。她經過一番認真思考、比較,最後得出結論:人無全人,各有所長。丁凱有不及李的地方,也有許多優於李的地方。於是她打算接受丁凱的請求,和他作知心朋友。

但是,想起男女之交,她腦海裡又浮現出校園裡不斷出現的許多桃色新聞:某兩男女同學相處不久,就公開出雙入對,週日竟到旅社或野外幽會,不久又吵鬧著分手了。某兩男女同學因為經濟條件優裕,竟然到校外租房同居,女的懷孕了,男的卻把她拋棄了,說她貪圖錢財,故意要纏住他;女的一氣之下把男的告上法庭,因為他們沒有正式結婚,法院不予受理,只好庭外調解,結果男的賠了女的兩千元錢,女的到醫院做了流產手術。宿舍裡,避孕藥劑,避孕用物隨處可見,同學們早已屢見不鮮、見怪不怪。這讓她覺得男女之交的可悲,可怕。但是也不可一言以蔽之,相處良好的也不乏其人。有的男女交友,溫馨和諧,相敬如賓,生活上互相幫助,學習上互相促進,兩人共同進步提高,相得益彰,就像以前她和李一樣。這使她心裡很矛盾,既想與丁凱以男女朋友交往,又害怕與他交往,不得善終。思之再三,她做出這樣的決定:交往是必要的,謹慎是必須的。

幾天後,她把日記還給丁凱,扉頁夾了一張素箋,寫著一首小詩:“杏芳不是凡塵物,莫把瓊瑤比俗葩。萬物生來皆有性,愛花先要識其佳。”下面寫著一行小字:“同意交友。我的原則是:發乎情,止乎禮,不逾矩。”丁凱看了明白她的意思,說:“正合吾意。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們都是謙謙君子,明理之人,做事本來就應該發乎情,止乎禮。”

從此,省工學院多了一對情侶,課餘時間,他們常常並肩在校園裡,操場上散步,交流學習心得,評論社會時事,暢談理想和友誼;或者一起坐在圖書館裡看書、讀報、查詢資料。因為杏週日上午要到劉家做家教,所以他們往往週日下午一起外出看一場電影,回來談一談心得體會,然後寫一篇觀感文章,登在《工院生活》上。他們的愛情生活就是這麼平淡無奇,波瀾不驚。

但是,愛情並非是平淡無奇、波瀾不驚的事情,由於異性的相互吸引力,使它常常變為一種激烈的感情衝動,讓熱戀中的人難以忍耐和掌控。幾個月下來,這種平淡無奇、波瀾不驚的愛情生活使丁凱實在有些忍耐不住:每天陪著杏在校園裡、操場上散步談心,看得見,卻不能抱一抱,親一親;即使兩人到校外看一場電影,聽一場音樂,最多也只是牽一牽手,連貼一貼臉也不敢。強烈的愛情波瀾猛烈地衝擊著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不過他是學生會幹部,好學生,還是很有涵養的,他只是委婉地,試探性地向杏提出了感情升級的問題。。

一天,他和杏在校園裡散步,他笑著問她:“杏,如今,你從大一升到了大二,我從大二升到了大三,學業升級了,我們的愛情生活是否也要升一級?”

杏說:“怎麼個升法?”

丁凱說:“我知道,升多了你必不同意,那就升一步:從室內到室外。”

“這一步,早就升過了:咱們每天在校園裡操場上散步、談心,不是由室內升到室外了嗎?”

“那就再升一步:由校內到校外。”

“這一步,也已經升過了:咱們看電影,聽音樂,不是已經由校內到校外了嗎?”杏故意慪他。

丁凱知道由於自己的語言邏輯不嚴密,被杏鑽了空子,便說:“已經升級過的自然不算數了。我說的升級是把二者疊加起來:從室內、校內的狹小空間,到室外、校外的廣闊天地,給愛情一個更大的活動範圍,讓它充分釋放熱量、能量,展示風采、精彩。你看,這樣不是更好、更浪漫嗎?愛情就應該是自由的,浪漫的,無拘無束的。帶著枷鎖的愛情,那不是真正的愛情。”

杏明白他的意思:忍耐不住感情的寂寞和衝動,也要學習其他同學,到野外尋找快樂。其實,她也有些忍受不住,不過她頭腦仍然很清醒:孤男寡女到荒郊野外很容易出事的!她不想學桃,未婚先孕;也不希望丁凱學李,斷送了自己的前途。她說:“遊戲都是有規則的,咱們談戀愛也是有規則的。這是咱們共同商定的,不是我強加給你的。你如果不願意遵守,咱們這遊戲就玩不下去了。”

丁凱自然知道杏說的“咱們這遊戲就玩不下去了”是什麼意思,他連忙說: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嗎?以前的遊戲規則是我們兩個共同制定的,今後的遊戲規則,還必須由我們兩個共同商討制定。在新的遊戲規則沒有商定之前,自然還要繼續執行舊的遊戲規則了。”

杏說:“新的遊戲規則也不是不可以制定,那必須在發現舊的遊戲規則已經過時了,有錯誤,不適用了,才可以重新制定。只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發現舊的遊戲規則有什麼錯誤和不適用。你發現了嗎?”她看著丁凱。

“沒有沒有。發乎情,止乎禮,沒有錯誤。我只是覺得遊戲規則也應該與時俱進。現在大家不都在提倡與時俱進嗎?一個規則老是不改,就顯得落後了,跟不上時代發展的需要了。”

“是嗎?照你這麼說,國徽也要改了?國歌也要改了?國家首都也要改了?國家名稱也要改了?與時俱進嘛!”杏嚴肅地說。

“你不要瞎說,牽涉政治問題,是要犯錯誤的!我只是說愛情要跟上時代的發展。你不願意修改原有的遊戲規則,咱們就繼續執行就是了,我又沒有說一定要改。你生什麼氣呀?”

杏笑了,說:“你那點心思,我還猜不出來?什麼愛情要跟上時代的發展?我看是要跟上你的思想變化。想學習她們,就別來找我。我是不會同意你修改遊戲規則的。”

“永遠都不會修改遊戲規則?讓我們談一輩子戀愛,直到老死?”

“如果你願意,我奉陪。”

“如果我不願意呢?”

“那你就另找物件,自行其是。與我無關,我一概不干涉。”

“難道我們的愛情就是一場遊戲,遊戲規則永遠如此,一成不變?”

杏見丁凱真的生氣了,說:“豈能一成不變?但變也要有個原則,不能誰想怎麼變就怎麼變。必須在雙方都認為必要改變的時候,由咱們兩個共同商量修改遊戲規則,重新制定一個新的,咱們都能接受的遊戲規則。我以為現在還沒到必要修改的時候。這就是我最後的答覆。”

“那好吧,我就等著你那個必要修改的時候儘快到來。”丁凱無可奈何地說。

“你有你的自由,愛等愛不等。”杏故意氣他。

兩個人相互看著,都笑了。新的遊戲規則沒有制定,他們依舊執行原有的遊戲規則,每天在校園裡、操場上散散步,談談心,週末共同編輯《工院生活》,週日下午,外出看一場電影,聽一場音樂會,回來寫一篇觀後感,繼續經營著平淡無奇、波瀾不驚的愛情生活。可是他們內心並不平靜,都強烈地思念著對方,思念著親密無間的生活,只是拘於交友的原則和長遠考慮,不能充分表露。他們都盼望著學業有成,洞房花燭之夜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