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是否已經啟程回來,聽聞雍衡奪位,他會是什麼想法呢?

與在漢水的船艙中一樣,阿瑤無法入睡。

船艙外人影幢幢,用於照明的火把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門窗上,是與白日時不一樣的大小和形狀,他們完全籠罩著船艙,將她終日困在其中。

她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個質子。

她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質子雍殊時他眼中的驚豔。這種眼神她並不陌生,與他人不同的是,他不懂遮掩,只會直愣愣地看著她,不怕會引起她的不喜。

真是一個沒見識的小國公子,但西南那麼遠的偏僻之地,他缺乏見識便也可以理解了。阿孃不喜歡她以出身評判他人,所以她不會因此討厭他。

那時她很喜歡質子的眼睛,甚至想要每日醒來都能看到,可後來這雙眼睛成了導致她午夜驚醒的噩夢,它一直存在,注視她日複一日地腐爛。

當她年齡還小,沒有見到世間汙穢時,她以自己體內流淌著的王室血脈為傲,彼時雍殊尚且不將她放在眼裡,更何況後來的她。

等他見到她,恐怕會吃驚於從前讓他驚豔的人已經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了,他應該會慶幸自己及時離開她。

那些守在門外計程車兵過了一夜後開始感到枯燥。

“上次我得罪了五泉,所以他把這沒用的差事派給我了。”其中一人抱怨,他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這麼一個弱女子,卻派來了五個人看守,從早到晚都安安靜靜的,我看只需要一個人就足夠讓她嚇破膽了。”

心中浮躁的何止他一人,有人出聲安慰:“公子今夜便會來了,待割下她的頭顱送出去,我們就不必再守在這裡。”

他們商量著留下一人看守。

阿瑤手指平穩地刺下一針,她想利用雍國內亂離開,便也需要承擔此事帶來的風險。過了今夜,她是成功逃離還是命喪黃泉,都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落日的餘暉堆滿天際時,回來了一個士兵,他和門口的人交換,並囑咐道:“讓他們都早點回來,別讓公子發現了。”

這是唯一的機會,她只有趁此時守衛不嚴,藉著天色隱蔽才能離開。

阿瑤取下了劍架最上方的青銅劍,它與她的小臂同樣長度。

她誤入這間屋子的夜裡,當醉酒的公子殊靠近她時,她曾試圖以它逼退公子殊,它鋒利且沉重,在重複地拉開長弓、繃緊弓繩,將箭矢射入靶心後,她再取下它,便不如從前吃力了。

許多時候她覺得失去記憶後的阿瑤天真莽撞,但那時她不被回憶束縛,能夠隨性地掌控自己的身體,她想做什麼便立即行動了。學習弓箭的決定讓她今天能夠將這柄青銅劍從劍鞘中拔出,劍身如蛇群纏繞的花紋透著瑰麗之感,映著她麻木的眼睛。

她殺了第一個人時,她以為會是唯一一個。

那個同出一宗的男子以為他的汙言穢語會得到她的認同,他認為他們都是高貴的王族,與卑賤的奴隸不同,即使那個奴隸是她的生母。

父親責罰她,他臉上的神情透露出異樣的絕望:“當你依靠殺人達成目的,此後你將無法再擺脫這種方式,直到它給你帶來的惡果令你無法承受。”

彼時他已經自食惡果,不希望女兒與他一般走入無法挽回的境地。

和父親預料的一般,從第一個人開始,她手上的人命越來越多。門外計程車兵無辜,然而她不能坐以待斃。

雍衡在雍殊的府邸走得越深,心中越是對這裝模作樣的兄長感到不屑,明明是國君的兒子,卻過著樸素無華的生活,藉此謀奪好名聲,讓不明真相的人認為公子殊勤勉,公子衡享樂。

雍殊如此寵愛這名與王姬相貌相似的女奴,甚至帶她出席宮中宴會,不知道當雍殊千裡迢迢趕回雍國,得知自己無望繼承君位,且見到女奴的頭顱時會是什麼感受。

他要以此告訴雍殊,是因為他的無能,才會導致她的死亡。

想到這裡,雍衡便迫不及待,因此比昨日交代的時間更早,在庭燎還未點燃時,他便來到了這裡。

一踏入雍殊的院子,雍衡便察覺異常,他快步走到屋內,看到了捂著手臂倒在地上計程車兵,那士兵見到他既慌張又焦急:“公子,快追上她,她剛跑了出去。”

阿瑤還未跑到大門時便看到了雍衡一行人,她躲回粗壯的樹木後,待他們經過後從一偏僻角落翻牆離開。

已經完全沒有日光照耀了,因為城中突發兵變,街上沒有行人,所有的房子門窗嚴實關著,大門兩旁的燈籠也無人再有心思點亮,唯恐因此引起注意。

黑暗中彷彿只有她急促奔跑的腳步聲,她無法讓腳步聲停息,那樣她的速度便會減慢。

開始有更多的腳步聲響起,與此同時她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也開始被火把光芒吞噬。

“她在前面!”

她只能跑入更狹小更黑暗的道路。

驀地,有人扯過她的手臂,他的力氣很大,手指彷彿嵌入她的骨頭中,阿瑤還未看清他的臉,便聽到箭矢沒入皮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