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他下令收走她的所有蔔筮工具之前一樣。

或許是因為氣味,或許是因為目之所及,人的五感會捕捉到一切腐朽的、正在枯萎的事物,這些原本應該走向滅亡的事物,試圖以此得到拯救,但更可能獲得的是厭惡。

她每天都期望見到他。

他卻想讓她離開洛邑。

久違的夕陽從開啟的房門灑下一地橙黃的光,他無奈道:“薇薇,你該長大了。”

春日,雍仲廩按照周禮到達洛邑為天子哭喪。

時間的流逝在他身上愈發明顯,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但是他還未定下繼承人,因此疾病不能與他人道。

雍仲廩動過派使臣代他前來的念頭,只是太宰士常勸他,此舉恐怕會讓他人指責雍國不循禮制,並作為攻打雍國的正當理由,雍仲廩只能親自前來。

與他一般想法的諸侯不少,放眼望去,竟是都親至洛邑了。

天子七重的棺槨被安置於宗廟之中,雍仲廩在不絕於耳的哭聲中上前弔唁。

他的目光掃過棺槨,司常已在棺前樹立銘旌,上書寫有天子名諱。而用作明器的兵器、樂器和舞器整齊地陳列在一旁,一切都是天子下葬的規格,只是在諸多莊重的陪葬品中,突兀地擺放著一輛手掌大小的車架,它應該出現在孩童手中,而不是格格不入地混在一堆禮器中。

雍仲廩試圖理解天下共主的想法,但他依舊不明所以,他只能搖搖頭,嘆息在這位周王的在位期間,王室的土地更少了。

到了出殯日,按照天子六架的規格,靈車由六匹馬牽引,旌旗在風中飄揚,隨行的儀仗浩浩蕩蕩,在太僕敲響的鼓聲中往王陵前去。

連綿細雨在今日停歇,濕潤多日的土壤被陽光曬得幹燥,隊伍行走過時,很快鞋履沾染薄薄細沙。

下葬位置由冢人佔蔔獲得,自從國都東遷洛邑後,王陵便定在洛邑西邊。冢人指揮陪葬的犧牲與人俑依次進入,再檢查明器擺放的位置是否得當。方相氏隨後使用長戈刺向墓室四隅,據說可憑此驅散墓中魍魎。

一切準備就緒後,沉重的棺槨被放入墓穴。

雍仲廩與其他諸侯隨行在儀仗中,陽光刺眼,讓他們沒有了交談的興致。

陳國國君媯襄與雍仲廩年齡相近,不同的是他擔任國君的時間比雍仲廩少了近十五年。他們在都曾是各自國家的世子,之後又繼承君位成為國君,但他們的經歷卻全然不同。

雍仲廩在年少時接過風雨飄搖的政權,殫精竭慮只為保全雍國。

而陳國已經存在很多年,受封於武王時代的陳國比齊魯更早立國,這個侯級的老牌諸侯國向來不在意諸如雍國這類爵位等級低的小國,從前媯襄的父君對雍仲廩也是視若不見。

當雍仲廩站隊晉國後,媯襄無數次聽到父君以“無禮小兒”作為雍仲廩的代稱。

陳國與雍國結怨的那些年,媯襄還只是陳國世子,他不指責父君對雍國的策略,但他對雍國的態度也不似父君極端。

他順利地繼承了國君之位,並開始以一個君主的目光看待邦國之間的關系。

不得不承認的是,此時的陳國不適宜再與雍國關系惡化了。

媯襄找到雍仲廩的位置所在,端起友好的笑容走近:“雍君近來可好?”

雍仲廩在媯襄靠近時便察覺到了,這個登臨君位不足十年的陳侯與他的父親不同,是個看得清局勢的。近年來在各個場合遇見,陳侯總會與他寒暄幾句,雍仲廩的態度一向不遠不近。

如往常一樣,雍仲廩頷首道:“陳侯別來無恙。”

媯襄笑容更深,熱情得透露出些許諂媚,這讓雍仲廩心中生出訝異。雍國大敗晉國後聲名鵲起,在周天子的葬禮上,他雖得到了各諸侯國從前不曾有的禮遇,但是這些曾經強大過或是如今國力正盛的邦國對他可不似媯襄一般。

媯襄看出了雍仲廩的懷疑,他望著天子下葬的方向,嘆息一聲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此景實在讓人傷懷。”

雍仲廩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從前的太子,新任的周王姬謙正掩面悲泣。黃沙彌漫中,塵土一層層覆蓋墓穴,棺槨和陪葬的禮器牲畜被淹沒在黑暗地下,與眾多王室先祖一同長眠於王陵中。

雍仲廩長年飽受傷病折磨,他不久前剛朝見了周王,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便與世長辭了。雍仲廩意識到將來自己也會在子女的哭聲中被埋在地底下,他不禁生出些許傷悲,感慨道:“只是欲報父母之德,卻常恐時間不待。”

媯襄見狀接道:“雍君所言,正是我日夜憂心之事。”

雍仲廩聽出些言外之意,他收起感懷之心,故作驚訝:“陳侯何出此言?”

“不瞞雍君,我母親生我前夢見有雙星落入肚中,驚醒後夜裡生下我一人,母親因此總是耿耿於懷,擔憂另一顆星星所在。”他面容似憂似喜,“許是母親誠心感動上蒼,近日母親又夢見另一顆星星。”

雍仲廩聞言眼神微閃:“太夫人可夢見了它的位置?”

“母親描述,飛星略過漢水,投入雍宮,光芒大盛。”

雍仲廩沉吟片刻,在媯襄的期待中緩緩道:“我宮中確有媯姓女子,乃是我第三子的生母。”

“如此便對上了!”他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