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共謀

阿瑤是被士兵訓練的聲音吵醒的, 震耳欲聾的吼聲中夾雜著如雨點般密集的鼓聲,讓她恍惚以為大地在震動。

她支起身子往外看去,被朦朧的屏風隔斷之後, 那張黑漆的床榻上,被褥整齊地堆疊在一側,已經沒有了雍殊的身影。

睡夢中被吵醒,這導致她的頭有些暈。阿瑤披著動物皮毛製成的被褥坐在床上,她的臉色在早晨顯得蒼白,清明的眼珠子盯著屏風一一動不動, 那是一眼能夠望到底的琥珀, 不帶有人的情感起伏, 像是原先那雙熱烈的、豐富的眼睛被挖去後,重新安裝了兩顆琥珀在眼眶中。

若是有人經過, 只怕要被她這詭異的模樣驚嚇到。

但她只是在回憶自己的夢境而已。

這種情況她最近已經經歷了許多次,夢裡好像被斑斕濃稠的情緒包裹,她剛開始沉浸其中, 欣賞這些包裹她的綢緞,它們色澤豔麗、花紋繁複,在她的手腳間溫柔地流動,像打翻了的雲彩,它們似乎在安撫她, 但纏繞她的綢緞卻越來越多,它們綁住她的手腳,繞過她的脖頸,壓迫她的呼吸,這讓她很不喜歡。焦躁的內心與無法動彈的身體形成極致的反差,她愈發想要毀掉它們, 連同被纏繞的、沒用的身體。

阿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才將胸腔中那股強烈的破壞欲壓制到黑暗中。

清醒過來後,從營帳外傳來的訓練聲音更明顯了,她嘗試去聽是否有雍殊的聲音,但顯然是沒有的,她不禁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好笑。

自從太蔔佔蔔後得到了吉利的結果,軍營中士兵計程車氣大漲,一掃前兩日的低迷。

沒有人會懷疑佔蔔的結果是否被篡改,畢竟在人們的共識裡,佔蔔是神聖的儀式,如果有人妄圖修改上天的指示,他便要承受天罰。

阿瑤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她幫助雍殊篡改了蔔筮的結果。

彼時他在明亮的燭光中注視著她雕刻龜殼的雙手,她熟練地在龜甲上敲出一道道細微的紋路,認真地觀察是否應該繼續修改。雍殊忽然出聲問她:“若是上天降下懲罰,你會害怕嗎?”

他的聲音令她停下動作,阿瑤看著自己手中的刻刀與燭火,在聽到雍殊的問題後,恰好她手中的燭火跳躍了一下,瞬間的黑暗讓她感到從腳底冒出的寒意,它迅猛地逃竄到她的後背與頭頂,讓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是恐懼令她如此。

阿瑤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心存僥幸,她的內心殘留有一絲僥幸,卑微地蜷縮在角落中,她認為神明聽不到她的祈求,可是在她沒有發現之處,她乞憐祂的發現。

這種時候的情緒,與知道祁碩不想和她離開時一樣,卑微得不像她自己。

“那是後來的事情了。”她繼續手上的動作,語氣冷漠道:“更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困難。”

她懷疑地看了雍殊一眼,“難道你害怕了?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他們所處的環境實在是怪異,各式各樣的工具鋪開放在碩大的龜甲旁邊,空氣中彌漫著細小的煙塵,偶爾有灼燒的味道。

在結束了一場令她不愉快的交易後,她在半夜裡突然清醒,她的心跳得很快,充斥著無緣無故的雀躍,這讓她沖動地想要找些事情來做,或者找什麼人說說話。

於是她繞過屏風,推醒了雍殊,她蹲在他的身前,藉著營帳外微弱的光看到了他倦怠的神情,“我有可以交換的東西了。”

雍殊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遲疑地問道:“什麼?”

“佔蔔,我可以幫你佔蔔。”她的語氣難掩激動,這是她走到他床前才閃過的想法,被她捕捉到了,“你想要什麼結果都可以。”

她這種突如其來的興奮放在深夜中顯得奇怪,但他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也沒有被她吵醒的憤怒。

他只是很平靜地坐起來,藉著寒霜般的月色,他熟稔地詢問她需要什麼器具,應該如何實施,又與她討論怎麼做才能更加天衣無縫,好像這種事情他們已經經歷了很多次。

可這分明只是第一次。阿瑤坐在他的床邊,看著他掀開被子起身,披上了禦寒的外袍,在營帳門口和一陌生計程車兵說話,很快有人將她需要的東西送來。

被敲出的龜甲細粉在燭光中閃爍,像是夢境裡的顏色,他的聲音在她的忙碌中顯得有些模糊:“是啊,是我們一起做的。”

如果有天罰,那也應該是他們一起承擔。

阿瑤因此滿意地點點頭,那一絲被神明影響的情緒消失在雍殊的回答中。

雍殊回來時,見到阿瑤發呆地坐在桌案上,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動。

他對如今的阿瑤瞭解甚少,許多時候他不知道當她眼神放空時,她在思索什麼。

他只是從過去的線索推斷出些許她現在的喜好,更多的時間裡,他試圖在她身上找到他熟悉的影子。

以前薇姬會獨自在桌案前坐一天嗎?

即使是冬日,她身邊依舊花團錦簇般簇擁著許多人,她無法忍受安靜與孤獨,正如同她無法接受生活的無趣與重複。

他的身上還帶著屋外的寒冷,在他靠近時驅散了她身邊聚集的暖意。

他已經換下了訓練時使用的甲冑,身上穿著玄色的衣袍,袖口收窄,不似平時飄逸,反而帶著些幹練利落的氣質。

阿瑤沉默地看向他靠近,雍殊或許沒有發現,他望著她的目光,總是藏著複雜的情愫,可惜這般濃烈的情感不是因為他眼前的人,而是在他過去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跡的另一個人,他總是在透過她尋找別人的影子。

雍殊常常能從她細枝末節的紕漏中推斷出她真實的想法,阿瑤將不滿藏在心中,唯恐讓雍殊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