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可是他在追憶誰?

過往無數人大同小異的軌跡無不表明瞭, 她這輩子難以接觸到周天子,她沒有立場為他感到悲哀。

阿瑤將莫名其妙的情緒驅趕離開,她認真地看著雍殊圈出的地界, 魏國與晉國毗鄰,若魏國攻下晉國的土地,不必擔憂與遠方雍國的分配問題,因此魏國沒有理由拒絕與雍國的合作。

而新君即位需要由周天子冊封,雖然當下週朝的影響不如從前,但是對於急需證明自己得位正當性的晉君而言, 若周王指責他的罪名, 不僅無法在臣民面前立足, 更有可能招來其他邦國的討伐。

“你已有對策,亦有把握說服魏國與周朝, 但目前面臨的困境是,如何在得到支援之前抵禦晉國軍隊的入侵。”阿瑤從他的描述與自己對軍士的觀察中推斷出來雍殊心情不佳的緣故。

按照周禮,每年四季諸侯應該去往洛邑朝見周天子, 以九貢之法向天子奉上禮品。雍君今年未曾拜見周天子,這場戰爭的到來令他攜帶豐厚貢品,坐上了去往洛邑的馬車,只是路上需要時間。

“軍佐離心容易致使人心渙散,這是最簡單的道理, 可惜他們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顧大局。”雍殊的語氣不免有些失望。

“但是你已經說服了他們。”阿瑤說道。

雍殊的視線突然從輿圖轉向她,和緩的燭光在他眼底晃動,令阿瑤有些猝不及防,她原本就對雍殊的態度感到奇怪,此時與他對視,呼吸停滯了一瞬。

“你如何得知?”他的聲音已恢複往常的溫柔, 在昏黃的光下,似乎帶著誘哄。

她垂下目光,因此沒有看到他變得幽深的眼眸,雍殊凝視她殷紅的唇,聽她說道:“如果沒有把握,你不會親自來到平末。”

雍殊聞言輕輕地笑了一聲,他離她太近,垂下的寬大衣袖離她的膝蓋只有一指寬,隨著他收攏攤開輿圖的動作,有時會掃過她置於膝上的手背。心髒跳動的聲音如此明顯,阿瑤的手指微微蜷縮,他這時候的笑聲,像是在她耳邊響起,令她本就失了規律的呼吸更加紛亂。

“公子平時韜光養晦,不就是為了今日嗎?”她不甘示弱地反問。

阿瑤的餘光見他將捲起的輿圖放在桌案一邊,而後開始整理被她弄亂的桌面。

又是如此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所有亂糟糟的想法只是她在胡思亂想。

阿瑤的眼中漸漸凝聚複雜的情緒,她能夠透過公子殊的行為推斷出來他來到平末的動機,可是她卻不敢深思他對她的態度。

“我有把握,只是太蔔用龜甲與蓍草佔蔔得到卦象皆不順利。”竹簡碰撞的聲音中響起他的話語。

阿瑤一愣,佔蔔的結果沖淡了她對雍殊的介意,她的眉毛蹙起,神情浮現厭惡,“那便再換筮龜,換人蔔筮,直到得出吉利的結果。”

她此言有些離經叛道了。

周國自認為天命所歸,史書記錄了周公姬旦鼓舞東徵軍隊時所作的文告:

天休於寧王,興我小邦周。寧王惟蔔用,克綏受茲命。

天命拋棄殷商選擇了文王,因此周人在佔蔔中得到天命的指引營建周邦。無論如何都該敬畏佔蔔得到的結果,相信天命。

雍殊似乎也被她的語氣所懾,他的手指在竹簡上停頓,問她:“你不相信……你討厭佔蔔一道?”

阿瑤被他的問題提醒,她擰動腰帶上的繩結,心中幾乎要被厭惡的情感淹沒。

她好像被分成兩個人了,她旁觀著被遺忘的自己,被迫接受“她”的喜惡,總是不知不覺被“她”影響。

她這種想法大抵是奇怪的,因為她不將過去的那個人視為自己的一部分,某種程度上,她刻意丟棄了過去的自己。

阿瑤穩了穩心緒,“也許佔蔔的結果能夠使人們規避危險,或是鼓舞士氣,可在我看來,所謂天命又有多少人能夠接觸到?蔔筮的結果真的正確嗎?”

說得再悲觀些,她認為自己是被遺棄的人,上天不會注意她,因此她佔蔔時的心聲不會有神靈聽到,透過她的手指得到的蔔筮結果,只是偶然中的偶然。

過去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雍殊的視線停頓在桌案上,她的語氣如此篤定,若說出這些話的是其他人,他會欣賞這人的心氣,而現在這些言語透過阿瑤說出,令他再次意識到時間長河的對岸他已無法看見,拍打在岸邊的河水淹沒了他殘留的熟悉感。

是她忘得徹底,還是她變得太多?

從前薇姬敬畏神明,依賴巫師。連她做噩夢時,她都會覺得是去年歲終,男巫舉行堂贈之祭時沒有把惡夢送遠。

“我會按照你說的,重新讓太蔔進行蔔算的。”雍殊的神情顯得溫柔,連同他看過來的眼神都帶著安撫,好像他知道她心中面臨的困境,好像他在安慰她。

心絃被輕微地撥動,像是枝頭的花瓣打著旋落在琴絃上,不過是引起不可見的顫動,連聲音都無法發出,可是依舊讓阿瑤失神地望著他。

只是很快她的心冷了下來,他的目光繾綣、包容,墨玉般的光彩像是最神秘的漩渦,引得她將要溺斃其中。

可是他在追憶誰?他的眼神同時也悠遠、迷惘、陷入迷障,當雍殊凝視她的臉龐時,他透過她懷唸的人,總不會是眼前這副相似的皮囊。

還能是誰呢?

阿瑤猛地從席上站起來,她俯視雍殊有些驚詫的面容,語氣已恢複平靜:“夜已深,公子能否施捨我一方安睡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