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枕霜此刻如同羅剎一樣,他站定在梅境和的床邊,語氣平靜無波:“皇兄,你自己動手,切下一根小指,讓那姓杜的明日帶給母後,母後見你在宗正寺受如此苦難,愛子心切之下,必然會當機立斷的。”

梅境和聽他竟能用如此稀鬆平常的語氣說出這等殘忍之言,當即低斥道:“你瘋了!你當你我二人密謀的是如吃飯喝水一般的小事麼!這是造反!母後自然不會輕易決定!”

“可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了!”梅枕霜獰厲道:“常安錦就算再猶豫,心中那桿秤也一定有個偏向了!”他一發狠,連剛改口沒幾日的“母後”都顧不得稱呼了,又變成了一口一個常安錦:“此時只消你助她一助,她便可下定決心!”

梅境和覺得這人簡直荒唐:“且不說我無緣無故斷了一指會不會引宗正寺的人起疑,即便是想將我母後往前推一把,你為何不肯將自己的手指切下來!反正母後又不認得!”

他本以為自己說完這話,梅枕霜會怒責自己膽怯,卻不料梅枕霜幽幽笑了一聲:“也不是不行,可你又有什麼法子能讓常安錦相信這是你的斷指?”

梅境和被梅枕霜這股不惜一切代價的瘋勁兒嚇到了,他眼珠慌亂的戰慄了幾下,隨後驚怖道:“扳指!我手上常年帶著一枚扳指,是以前母後送我的!”說罷急忙將自己的手伸出去給梅枕霜看。

梅枕霜只淡淡的掃了一眼,便應了聲好,於是就帶著小刀轉過身去了。

梅境和畢竟是他兄長,眼下他們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梅境和終究有幾分不忍,便喚梅枕霜:“誒……此事完全可以再多等幾日,咱們沒必要用如此偏激的法子啊。”

梅枕霜聞言止住腳步,微微轉動上半身,陰惻惻的回首瞧著他:“那皇兄倒是說說,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梅境和噎聲,他不似梅枕霜那般狠心,做不出自斷一指之事,但別的法子他也想不出來,畢竟他們如今山窮水盡,常安錦那邊猶豫不決定然也是有顧慮在心。

梅境和嘴唇囁嚅了兩下,終究是沒出聲。

梅枕霜見他如此膿包模樣,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而後徑自走到桌邊坐下。

他將自己左手放在桌上,右手握著小刀,正待要往下紮的時候,卻又看向梅境和道:“有勞皇兄過來按住我。”

梅境和被他這幅不惜一切代價的決絕嚇得不輕,見他如此豁得出去,便也懶得再多言,遂走過去欲意按住他的胳膊。

梅枕霜見他雙手微顫的模樣,不禁鄙薄道:“皇兄,我要切自己的手指,你怕什麼?”

梅境和以前還是太子的時候,打殺下人都是讓人拖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處置,他自己更是養尊處優,冬日裡連點兒涼都不沾,如今要他親眼看這血淋淋的一幕,自然忍不住緊張,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此刻竟再無心思與梅枕霜鬥嘴,只說道:“你……你這份忠心我記住了,我與你起誓,你這根手指不會白斷!”

梅枕霜只冷笑了一聲便再也不看他。

他緊握小刀的右手慢慢舉起,在即將落下之際,月色透過窗牖照在刀身之上,對映出一絲寒光,晃得梅境和閉了閉眼睛,而就在這瞬息之間,驟變陡生!梅枕霜突然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趁梅境和錯愕之際將他反手鉗制住,梅境和登時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慌得他一邊往外掙一邊驚呼道:“住手!你住手——”

然此刻瀕臨癲狂的梅枕霜力氣竟出奇的大,叫他難以掙脫,梅枕霜見他如此窩囊模樣更是心中發狠,腳底一個掃堂腿就將人絆倒,兩人一起跌在地上,梅枕霜毫不猶豫的騎到他背上,按住他的手便要去紮。

梅境和被他壓的左右扭動卻起不來身,他另一隻手拼命去掰開梅枕霜的鉗制,口中慌亂的求饒道:“梅枕霜!二弟!咱們再想想辦法,此事定然還有轉圜的餘地……”

“閉嘴!”梅枕霜怕他將守衛引來,便直接將衣衫塞進他嘴裡:“皇兄也不想想,我如此費盡心機助你禦極,好處都讓你佔了,你卻連一根手指都捨不得,以後如何能叫眾人信服!”

說罷他就死死按住梅境和的手,而後手起刀落,不顧他的掙紮,狠辣果決的斬斷了對方的左手小指!

血光飛濺而起的那一瞬間,梅境和堵在口中的話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慘叫:“——唔——唔唔!”

梅境和的左手小拇指被他斬斷,此刻正躺在一灘殷紅的鮮血中,在這黑夜裡竟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梅枕霜這才從他身上起身,而梅境和疼的目眥欲裂,他側躺著將斷了一指的那隻手虛護在懷中,額上冷汗淋漓。

梅枕霜見他將自己蜷縮的像只蝦一樣,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抬起握刀的那隻手,就著月光看了看上頭鮮紅刺目的血跡,然後像丟棄垃圾一樣,隨手將小刀扔在了梅境和身上。

梅枕霜俯視著他:“皇兄,明天若送飯的人進來見到你這幅慘狀,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梅境和疼的幾乎要昏死過去,此刻哪有心思去回他的話,梅枕霜等不來回應,便走到他身前蹲下,伸出手捏住他的下頜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梅枕霜背對著窗外的月色,他的面目籠罩在陰影中,瞧著有股森然的鬼氣,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樣,讓人無端膽寒。

只見他直勾勾的盯著梅境和,冷幽幽道:“皇兄,成大事者,需有舍有得才是,若凡事都讓下面的人出力,還要你做什麼?古來有幾個帝王是靠不勞而獲登上皇位的,若是對自己都狠不下心,又何談將來與父皇兵戎相見的那一日呢?”

梅境和死死地瞪著梅枕霜,他眼中的恨意如烈火一般燃燒著,這幾日兄友弟恭的假象將他矇蔽的不輕,他甚至險些忘了,自己當初就是被眼前人所害,才落得如此下場,為何如今又大意的輕信於他,以至自己身陷囚籠不算,又活生生被斬斷了一根小指!

“唔——唔唔——”梅境和如同一隻惡獸一般低吼著,斷指的疼已經不算什麼,對此人的怨恨和心中的不甘才是讓他最為痛苦的根源,他胸中的怒火止不住的翻滾升騰,烈焰席捲之處,留下的盡是對梅枕霜的報複和詛咒。

梅枕霜見他似有話說,便將塞在他口中的衣服拽出,梅境和陰鷙的目光如剜刀一般,他虛弱無力的開口問道:“你如此對我,就不怕我以後不會放過你?”

梅枕霜笑了笑,沒說話,他從懷中摸索出一瓶金瘡藥,施捨般的扔給梅境和,隨後起身向外走去,待要翻出窗戶之前,意味不明的留下了一句:“以後的事,誰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