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頭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道:“安王在鬼市開設了一家賭坊,小人便是在那裡做博頭,鬼市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因此去那裡賭博的人,大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

“那些上了堵桌的人,十賭九輸,有錢的便還錢,沒錢的便拿家裡的田地、房契抵債也可,抑或是將家中女兒賣給我們做瘦馬,若是男孩兒……”他頓了頓,彷彿難以啟齒似的:“安王手下……也有些男女不忌的,便將他們收做孌童,還有些輸的家徒四壁的,便……便留下自己的胳膊腿以此抵債,都是可以的。”

三司的三位大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尤其是禦史中丞秦大人,他駭然道:“留下?怎麼個留法?”

博頭眼神躲閃道:“就是……用斧頭……”

有人驚撥出聲:“啊?”

大理寺卿章大人一拍桌案,憤怒道:“豈有此理!你們這些積棍!眼中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博頭被他此番氣勢嚇的顛三倒四:“不是……是……是安王用我們的家人做威脅,逼我們這樣幹的!”

正說到這兒的時候,梅枕霜卻掙脫了衙役的束縛,從偏室沖了過來,他跑到博頭身邊飛起一腳將其踹倒,指著他破口大罵道:“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竟敢與別人聯手陷害本王!本王這些年何曾苛待過你!你何至於如此要置本王於死地!”

方才梅擎霜吩咐衙役,便是讓他去偏室傳話,不必將人拘的太緊,他要的就是梅枕霜沖出來擾亂公堂。

正如博頭所言,去盧雉的大多都是窮兇極惡之人,而他們常年與這種人打交道,早就練就了一番八面玲瓏、鬼話連篇的本事。

因此若不將其推到懸崖邊上,還不知他說出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此刻梅枕霜沖出來與其對峙,兩人的關系便徹底決裂,博頭就再無退路可言,所以他只能一五一十的將梅枕霜這些年所犯的罪行一一揭示,只有徹底將梅枕霜踩死,他與他的家人才有一線生機,否則,若給梅枕霜留下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那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博頭見梅枕霜不知從哪裡躥了出來,自然是一陣惶駭,然他聽到對方這番言辭,竟是要將所有罪責都推到自己頭上,盛怒之下也顧不得什麼主僕之誼了,站起身來便與之對罵:“我如何陷害你了!這些年你為培植自己的朋黨,將多少瘦馬送入朝中官員府上作為打點!”

眼看他越說越多,梅枕霜氣急敗壞之下上前與他扭打起來,一邊與之撕扯一邊目眥欲裂道:“住口!住口!”

博頭被他打急了眼,怎會輕易停下,便在與其撕扯的時候,狠絕道:“晟朝有律例,禁止官員宿娼,你便親自將那些還不起賭債之人的兒子女兒送入他們府中供他們玩樂!如此既籠絡了他們,又抓住了他們的把柄!”

梅枕霜越聽心越沉,於是崩潰發狂道:“你住口!”許是情緒太過於失控,梅枕霜癲狂之下,竟一拳打在了對方下頜上,咆哮道:“你給本王住口!”

那博頭被打的一連後退了幾步,站穩後晃晃悠悠的,隨後竟口噴血沫,吐出一顆含血的牙來!

直至這時,梅擎霜才抬了抬手,示意衙役上前將兩人鉗制住。

博頭的兩只胳膊被反鎖在背,他只能低頭在肩膀上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而後滿眼恨意的看向梅枕霜,沙啞道:“安王急什麼,小人還沒說完呢。”

梅枕霜抬起一腳作勢欲踢,卻因被拿住胳膊而在落回地時趔趄了一下,他滿目陰鷙的斥道:“爾等豎子!見本王如今失勢便聯起手來加害本王!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們捫心自問,本王可曾少了你們的好處!”

“好處?”博頭彷彿聽見了什麼笑話一樣,嗤嘲道:“你因怕我們將你的罪行說出去,便指使人暗中監視我們的家眷,明面兒上又給我們不少金銀以達到你恩威並施的目的,是,我們確實比一般的販夫走卒要富有一些,可這種整日提心吊膽的財富,誰敢享用!”

“放肆!你放肆!”梅枕霜怒發沖冠,他奮力掙紮想要掙脫衙役的鉗制,而後陡然拔高聲調,幾近癲狂的喊道:“你滿口胡言!本王這就將你亂拳打死!”

“我是不是胡言各位大人一查便知!”博頭被他挑釁的口不擇言,開口便說出了好幾位在朝官員的名字:“不用查別處!單單是三司二十四案就有不少安王的黨羽!末鹽案的趙大人!商稅案的孫大人!衣糧案的周大人!修造案的李大人!還有糧科案和騎案1的不少公吏,這些人沒有一個手腳是幹淨的!那些瘦馬和孌童都是賭坊派人送入各位官員的府邸,因此我自然清楚!幾位大人若不信,帶人去搜查一番便是,再順便查查那賭坊在誰名下,他的謊言便不攻自破!”

原本博頭方才那番話,已經將堂中所有人驚駭到無以複加,如今聽聞他供出的這些官員,更是震愕難言。

特別是禦史中丞秦大人,他見兩人扭打起來的時候,本是站起身,想呵斥幾句讓他們分開的,結果發覺這兩人憤怒之下根本聽不到第三個人的話。此刻他聽到安王經營著如此喪盡天良的生意,且朝中如此多的官員都與他同流合汙,駭怪之下跌坐回椅子上,口中喃喃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安王的這些行徑確實駭人聽聞,柳文海和章大人幾乎氣的說不出話,還是梅擎霜早就知道他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因此相對來說平靜不少。

他看著梅枕霜,冷聲道:“皇兄,他說的這些罪名,你可認?”

梅枕霜雙目赤紅,語氣獰厲:“本王憑什麼認!都是有人蓄意栽誣!父皇不會信的!父皇不會相信你們這群宵小的一面之詞!”

大理寺卿章大人悲憤不已:“安王,如今人證物證具在,你竟絲毫不知悔改,不知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心安否啊!”

梅枕霜古怪的笑了一聲:“心安?本王輪不到你們來指責心不心安!”他還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樣,彷彿壓根不信梅擎霜和三司真的能給他定罪。

章大人聞言嘆了口氣,他搖搖頭,也不知是為那些在梅枕霜手下平白遭受無妄之災的百姓欷歔,還是為這個權傾一時、竊據朝柄的安王而感慨。

正待梅擎霜要開口將他二人押下去收監的時候,有一衙役從外面跑進來,高喊道:“——報!”他一路疾行至堂前,急聲道:“幾位大人,卑職方才隨著方逸思前去昌和元兌換銀子,卻不想倒了該處之後,那家票莊的人看過了銀票,竟將大門一關,欲意當場誅殺我等!”

幾人異口同聲:“什麼!”柳文海不待他說完便站起身問道:“咱們的人怎麼樣了?”

那衙役繼續道:“幸虧柳大人有先見之明,讓卑職們與方逸思前去,那群人都是些野路子,敵不過我們,現在已經被緝拿,只是有幾個兄弟受了點傷,但並無大礙,卑職先趕回來稟告給各位大人。”

柳文海這才鬆了一口氣,後怕道:“好險,幸好沒讓方逸思隻身一人前往。”

梅擎霜看著面色灰白的梅枕霜,譏刺道:“皇兄好手段,怪不得當時沒有直接給方逸思現銀,而是許給他一張銀票去兌,想必那銀票的數額便是你們的暗號,若有人拿著那張銀票去兌銀子,便當即關起門來將其誅殺,以絕後患,是也不是!”

直到此時,梅枕霜才露出點明白事態已經不由自己所掌控的惶駭來,但他依舊含混其詞道:“我不知道,本王……本王什麼也不知道。”

他這番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嘴臉,幾人也算是見識過了,所以眾人對他這般抵賴也都見怪不怪,柳文海語帶嫌鄙道:“來人,將安王、賭坊博頭、唐秉押回牢中,待明日稟報過陛下之後,再行審問。”

衙役領了吩咐,帶著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