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聽到他聲如蚊蚋的嘟噥,便俯身靠近,想細細分辨一下他在說什麼,而後就聽見他呢喃著嫌熱,梅擎霜便伸手往被褥中探了探,果然發覺裡頭都已經捂濕了。

他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沾了水後慢慢替蘭松野擦拭身體。夜間的痕跡猶在,青紫交加布滿全身,宛如茫茫雪色中綻開的紅梅,濃豔和素淡交相輝映之下,帶著種驚心動魄的激烈感。

梅擎霜眼眸暗了一瞬,繼而又神色如常的給他擦汗,蘭松野感覺到異動,迷迷糊糊的哼唧了兩聲,而後任由梅擎霜擺弄。

樓東月熬了藥回來,梅擎霜聽見敲門聲,先給他蓋好被子,這才走到門口將藥接在手中。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蘭松野又不老實的踢開被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梅擎霜反身折回見此場景無奈的嘆了口氣,便將蘭松野扶起,讓他倚靠在自己身上,隨後又仔細的給他喂藥。

然而這人卻彷彿天生反骨一樣,即便被箍在臂彎裡也不安分,一嘗到藥的苦味就下意識的偏開腦袋,一碗藥愣是連哄帶騙才肯喝下去。

好不容易將藥喂完,梅擎霜便想將他放下,可蘭松野依戀他身上的那點兒涼意,側了側身黏黏糊糊的扒在梅擎霜肩上,像塊膏藥一樣就是不肯鬆手。

剛將他的手拽開,他便再次貼上來,甚至尋著梅擎霜的肩窩蹭了兩下,尋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就這麼抱著睡過去了。

梅擎霜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無奈之下只好這樣摟著他。屋裡安靜的很,蘭松野的呼吸綿長又平穩,明明細不可聞,可梅擎霜卻覺得這聲音如同琵琶撥片,輕輕一揮便是一段叫人心亂如麻的顫音。

隨著呼吸聲一同襲來的還有蘭松野溫熱的鼻息,輕淺的氣息一下一下的噴在耳邊,若有若無的觸感,就像是被毛茸茸的狐貍尾巴來回掃蹭一樣,惹的梅擎霜避無可避,又麻又癢。

懷中人撩撥的心安理得,卻苦了梅擎霜要在如此情形之下坐懷不亂。他環著蘭松野的手臂無意識的緊了緊,感受到懷中人冷的輕輕瑟縮了一下,便拽了拽被子,將蘭松野捂了個嚴嚴實實。

暖意驟然包裹而來,蘭松野身子骨更鬆弛了,他往下滑了滑,像一隻慵懶的狐貍一樣,將自己蜷成一團,心滿意足的趴在梅擎霜懷裡。

梅擎霜自己都沒察覺嘴角泛起了笑意,固然狐貍再狡猾,卻也有乖順的時候,難得此刻的蘭松野不作妖也不胡鬧,實在多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憨態勁兒。

兩人就這麼靠坐了小半個時辰,直到梅擎霜覺得他身上沒那麼熱了,這才輕手輕腳的將人放下,讓他老老實實的躺回床上,又掖了掖被角。

狐貍陷在被褥裡,只露出個腦袋在外頭,此刻睡得熟,瞧著軟乎乎的,真有幾分人人欺淩的嬌柔感,梅擎霜注視之下沒忍住,伸出手在他的臉上揪了揪,蘭松野感受到異動,無意識的在他掌心裡蹭了蹭臉頰,梅擎霜見此眼底的笑意深了幾分,便又揪了揪,直到蘭松野不動了才作罷。

又是喂藥又是喂水,這麼一通下來已經過去了小半日,眼見著床上的人就快醒了,梅擎霜本想等著看這狐貍見到自己會是什麼反應,江吟時卻在此刻敲了敲房門,說是梅枕霜去府上了,府上人告訴他自己去了山橫晚,結果梅枕霜聽聞後竟轉道往山橫晚去了。

江吟時掩在門外的聲音有幾分緊張:“管家本想請安王入府稍坐,隨後派人來稟告您,可安王殿下卻直接去山橫晚尋您了。”

梅擎霜眼中閃過一絲嫌惡,梅枕霜此時來尋自己,多半是要兌現先前的承諾,假借探望之名,告知莊妃故去的隱情。

先前他為了得到自己助力,用莊妃之事威逼利誘,梅擎霜裝出一副震愕難言的模樣應下了,讓其在事成之後告知自己真相,可他什麼時候來不好,偏偏挑了此刻,真是掃人興致。

梅擎霜看了一眼蘭松野,雖然不想此刻離開,但自己若是去晚了定會起疑,故而再怎麼不捨,也只能無奈起身。

臨走前,梅擎霜忽然想到什麼,便心下一動,將自己的帕子塞在了蘭松野枕下。這狐貍向來沒心沒肺,若今日自己就這麼不聲不響的離開了,豈非白白費力照顧了他半天。

梅擎霜可不是那種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特別是對待蘭松野,得一分一毫都要他知道才行,不然按照這人的賴性,即便自己將一顆真心全數捧給他,他也能嬉皮笑臉的跟自己裝傻充愣。

等做完這一切三人便動身去山橫晚了,他們緊趕慢趕,終是先一步抵達,梅枕霜尋來的時候,他已經換回了衣物,並與寒漪瑾同處一個房間內。

寒漪瑾正靠坐在梅擎霜一旁,看著他執手撫琴,兩人眼中含情脈脈,一顰一笑間都有股羞怯和傾慕之情在流轉,若讓不知道的人瞧見,還真以為他二人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侶。

但寒漪瑾此刻卻如同上刑一般,因為她清楚的瞧見,梅擎霜眼中雖蒙了一層笑意,可那笑意之下卻暗藏著湍急的渦流,如同雲譎波詭的海面,裡頭的局勢險象環生,叫人一眼望去不寒而慄。

寒漪瑾暗忖道:殿下來匆匆去匆匆的,不會是在公子蘭那裡觸了黴頭吧,難不成一個想霸王硬上弓,一個半推半就不肯從,這才惹得他心生不悅?念及此處韓宜錦叫苦不疊,心想著他兩人鬧別扭關起門來鬧才是,可別殃及無辜啊……

梅枕霜打聽了梅擎霜所在的房間,連門也不敲便直接推開進入,正彈奏的情意綿綿的兩人忽然見到有人不請自來,驚詫之下停下猛然手,琴音戛然而止。

“皇兄?”梅擎霜驚疑不定,慌張起身行禮:“皇兄怎麼來了?”

梅枕霜看了一眼被他擋在身後的寒漪瑾,皮笑肉不笑道:“父皇念你護駕有功,特許你不必上朝,今日滿朝文武都在誇五皇子臨危不懼,本以為你會在府中休養,沒成想你卻來這兒找樂子了,”梅枕霜搖了搖頭,大概是覺得梅擎霜朽木不可雕也,語氣中帶著股不加掩飾的嘲諷:“五弟啊五弟,讓為兄如何說你是好……”

梅擎霜被他說的臉色青紅交加,一副羞愧萬分的模樣,見他還有意無意的打量著寒漪瑾,便微微挪動身形,徹底將她擋住了:“皇兄找臣弟可是有事?”

梅枕霜見他如此護著這女子,不禁覺得十分可笑:“五弟不必這般緊張,本王來是為了與你說莊妃娘娘的事,對旁的人和事,不感興趣。”

一聽到莊妃二字,梅擎霜的臉色就變的凝重起來,他轉身對寒漪瑾說道:“瑾兒,你先到外面等我片刻,我與皇兄談些事情,過會兒再去陪你。”

寒漪瑾戲做的十分足,她看著梅擎霜,眼中含著幾絲依依不捨,柳葉眉輕輕一蹙,還不等開口說話,便叫一旁看的人心先軟了三分。

她努力將此番濃情蜜意的戲碼演了個七八分真,才懂事的一點頭,柔聲說了一個“好”字。

梅擎霜的視線一直黏在她的身上,直到寒漪瑾推開門出去了,他才收回目光,悵然若失的對梅枕霜道:“皇兄請坐。”

不知是不是梅枕霜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在梅擎霜身上嗅到了一股幽怨的氣息,像是不滿自己擾了他二人的好事一樣,卻只能因著長幼之序憋著不敢言語。

梅枕霜覺得很是可笑,自己這個弟弟霽月清風、恬澹寡慾的名聲享譽整個京城,實際上卻為了這麼個賤籍女子而樂不思蜀,實在是出息得很。

想到這裡,梅枕霜不禁又對其輕視幾分,越來越不把梅擎霜放在眼裡了。